约翰害怕极了,于是断然地按下了床边的一个按钮。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掉进了隔壁那间绿色的下沉式浴池,被浴池里的冷水激得打了个激灵,顿时警醒起来。
他立刻跳出浴池,穿着湿淋淋的睡衣,径直向那扇通向二楼阳台的碧绿色小门跑去,没想到那扇门竟然悄悄地开了。华丽的雕镂楼梯,在深红色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美感。约翰发觉周围既华丽又寂静,吓得胆战心惊,不禁浑身颤抖起来。他穿着湿漉漉的睡衣,置身于厚重的光影之中,看上去既孤单又渺小。接着,他住的那间起居室的门被撞开。与此同时,有三个赤身裸体的黑人冲进了大厅。约翰吓得大惊失色,只好浑身颤抖着向楼梯走去。就在这时,回廊的另一边有一扇门滑进了对面的墙壁,接着出现一部灯光明亮的电梯,电梯里站着穿着玫瑰色睡袍、毛皮外套和及膝马靴的布拉杜格。
三个黑人向约翰冲了过来,突然又停下脚步,会心地把背转向了布拉杜格。这时,约翰才突然意识到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三个黑人。由此看来,这三个黑人很可能是职业杀手。
布拉杜格专横地向那三个黑人发出了命令:“你们都进来!快!”
这三个黑人应声冲进了电梯。接着,电梯门就关上了,那个长方形的光亮也随之消失,只留下了约翰一个人。约翰顿时变得虚弱起来,一下子瘫倒在象牙楼梯上。
看样子,肯定有大事发生了。无论事情是好是坏,至少暂时缓解了他的灾难。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有黑奴造反?地洞里的飞行员冲出了铁栅栏?还是菲西村人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座奢华的钻石矿山?约翰不得而知,只能听见电梯快速升降时发出的呼呼声。也许是波西吧,他要赶去帮他父亲的忙。这时,约翰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和姬思美私奔的最佳时机,于是他决定去找姬思美。夜晚寒气厚重,约翰又穿着湿漉漉的睡衣,所以冷得打起了寒战。不过,约翰一直等到电梯安静下来之后又过了几分钟,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地换好衣服,然后爬了一段长长的楼梯,来到一条铺着俄国制貂皮地毯的走廊上——走廊的尽头就是姬思美的房间。
姬思美的房门没关,里面还亮着灯。姬思美穿着质地是安哥拉羊毛、款式是和服的睡衣,正站着窗前倾听着什么。约翰悄悄地走了进来。她还是听到了动静,于是转过身来。
“是你呀!”她轻声说,同时快步向他走来,“你有没有听到动静?”
“听见了,是你父亲的奴隶们进了我的——”
“不!我说的是飞机!”
“飞机?这么说,我是被飞机吵醒的。”
“起码有十来架!几分钟以前,我借着月光,看见其中一架从空中栽了下来。悬崖后面那个卫兵开了枪,惊醒了爸爸。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动手打落它们了。”
“它们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是的……是那个从这里逃脱的意大利人带它们来的。”
她的话刚说完,窗外就响起了一连串刺耳的爆裂声。姬思美轻声地叫了一下,走到梳妆台旁边,颤抖着从一只盒子里拿出一枚硬币,然后跑到一盏电灯跟前,切断了电源。于是,整座城堡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走!我们去屋顶花园观察情况。”姬思美大声地对约翰说。
姬思美披上披肩,拉着约翰的手,和他一起摸索着走到了门外。门外就是通往塔楼的电梯。她按下按钮,电梯立刻载着他们向上冲去。黑暗中,约翰搂住姬思美,热情地亲吻着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浪漫。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天台。天台被白色的星光照得亮亮的。天空中云雾缭绕,云朵到处飘来飘去,云雾中有12架飞机“扇动”着黑色的翅膀,绕着圈子飞来飞去。山谷里到处都有火光在闪烁,那是射向飞机的大炮发出来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姬思美见状,高兴地拍起手来。飞机发出投弹信号,不一会儿,飞机就开始向下投炸弹,使姬思美又开始恐慌起来。顿时,山谷里枪炮轰鸣,火光冲天,使整个山谷显得绚丽多彩。
过了一会儿,飞机开始集中轰炸高射炮阵地。其中一门大炮顿时倒进玫瑰花丛,像炭渣似地燃烧起来。
“姬思美,”约翰说,“我告诉你,就在你父亲派的人正准备杀我的时候,刚好飞机来了,所以我才幸免于难。如果不是悬崖后面那个卫兵开了枪,也许我的尸体现在已经变硬了——”
“你说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见!”姬思美大声说,眼睛依旧盯着前方,“请你大声点儿!”
“我是说……他们可能马上就开始轰炸这座城堡了,所以我们必须尽快逃走!”约翰大声回答。
突然,黑人居住的地方被炸成了碎片。门廊底下喷出一股股火焰和浓烟。大块大块的大理石也被炸成碎片四处飞溅,有些甚至落到了湖边上。
“按照战前的价格来算,这些奴隶可值5万元呢,一眨眼的工夫全没了。美国人实在太不尊重产业了。”
炸弹一次比一次投得准。现在,只剩下两门高射炮还有还击能力;守卫队也已经被炮火包围,看来只能束手就擒了。
约翰拉住姬思美的胳膊,再一次竭力劝她离开:“快走吧!我们没有时间了。如果那些飞行员发现了你,一定会杀了你的,你知道吗?”
姬思美不情愿地答应了,跟着约翰匆忙地向电梯走去。
“杰思美应该还在梦里,我们得去叫醒她!”她说,接着就变得像孩子一样开心,“我们会不会一贫如洗?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成为一个完全自由的孤儿?一个自由而又贫穷的孤儿……真是太有意思了!”说到这里,她停下脚步,兴奋地吻了他一下。
“贫穷和自由是无法并存的,”约翰严肃地说,“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我选择自由。所以,我要警告你,你最好把你的珠宝全都用袋子带走。”
姬思美去叫杰思美了,约翰在黑暗的过道里等着她们。十分钟之后,他们碰了头,然后就一起来到了城堡的底层,然后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来到大门外的天台上,站在那里观看正在燃烧的黑人住所和湖的另一边的动静。在湖的另一边,有两架坠毁的飞机还在燃烧着。现在,只剩下一台还有还击能力的高射炮了。飞机好像不敢再进一步靠近高射炮了,只是盘旋在这门高射炮周围不停地发射炮弹,并希望其中一枚可以有幸击中那名埃塞俄比亚炮手。
约翰和两姐妹走到大理石台阶下,然后匆忙地拐上了左边的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盘旋在钻石山上,就像细丝带一样狭窄。姬思美知道,钻石山的半山腰有一个树木茂盛的地方,他们既能在那里藏身,还能在那里远眺夜幕下的山谷中那混乱的场面。另外还有一个隐藏在乱石中的秘密小道,一旦发生什么情况,他们可以从那里逃走。
十
凌晨3点,他们到达了半山腰那个树木茂盛的地方。杰思美不但冷静,而且很热心,所以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她靠着一棵大树就睡着了。约翰和姬思美相拥而坐,观看远处的战争。战争已经接近尾声,只是偶尔还会响起轰炸声。城堡里的花园,早上还景色优美,现在已经变成了废墟。4点钟刚过,只听“哐啷”一声,仅剩的那一门高射炮被击中,大火在它周围熊熊燃烧起来。这时,虽然月亮已经下沉了,可是他们依然能够看到飞机的身影——它们正盘旋着向地面靠近。如果这些飞机能够确定这座城堡已经彻底失去了还击能力,它们就会着陆。现在看来,这座黑暗与光彩并存的华盛顿王国,可以说已经被摧毁了。
炮火渐渐停息,山谷也逐渐恢复寂静。草丛里那两架被击落的飞机残骸,像怪物的眼睛一样发着光。寂静的城堡被黑暗笼罩着,可是看上去依然很壮丽。天空中传来一阵阵闷响,就像复仇女神的念咒语似的。约翰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发现姬思美也睡着了。
4点钟过去很久之后,约翰听到他们刚走过的那条小路上有脚步声,于是屏住了呼吸,一直等到他们走过他们藏身的地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现在,空中出现了一些轻微的骚动,不过它们并不是人为因素造成的;沾到露水的时候,会觉得很冷。看样子,马上就要天亮了。刚刚那阵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直到这时,约翰才尾随着他们向山上走去。在距离陡峭的山顶大约有一半路程的地方,约翰看到所有的树木都被砍去,还看到一块形如马鞍的岩石。这块岩石的底下就是钻石山,它向外延伸出来,很好地盖住了下面的钻石。这时,他放慢了脚步,因为他凭直觉预感到前面有人。他走到一块又高又大的石头跟前,站在大石头的边缘往上看,果然看到了异常情况:布拉杜格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他的轮廓显得没有任何生机。
这时,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照亮了大地上。新的一天开始了,把布拉杜格那孤零零的身影衬托得更加微不足道。
在约翰看着布拉杜格的时候,布拉杜格确实陷入了不可捉摸的沉思之中。他的跟前蜷缩着两个黑人,他们面前放着一个重物。不一会儿,布拉杜格从沉思中挣脱,示意两个黑人抬起那个重物。他们挣扎着站起身来,抬起了那个重物。清晨的阳光照射到重物上,把一颗大钻石的棱角照得亮堂堂的。大钻石那夺目的光彩,就像一颗星星的碎片一样耀眼。两个黑人抬着大钻石走了一会儿,他们步履沉重,肌肉不停地起伏着,油亮的皮肤紧绷起来。接着,三个人都停住了,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陷入了深思之中。他们想要抗拒什么,却又力不从心。
不久,布拉杜格昂起头,又慢慢地举起双手,好像他面前有一群人正等着听他演讲似的。可是,他面前并没有一群人,只有一片寂静。这片寂静笼罩着整座大山,漫延到天空中,经久不散。这时,从山下的树林里传来一阵低低的鸟鸣声,划破了大山和天空中的寂静。布拉杜格来到那块形如马鞍的岩石上,脸上流露出无法抑制的傲慢神情。
“我们相距甚远——”他用粗重的嗓音颤声大喊,“相距甚远——”他不再喊叫,可是头还高高地昂着,双手也仍然高举着,好像在等待有人答话似的。约翰睁大双眼盯着山上,看有没有人下来。可是,山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像长笛声。约翰心想,不知道布拉杜格现在在干什么,祈祷?随后,这个想法就被推翻了,因为从举止和态度来看,布拉杜格正在做与祈祷相反的事。
“噢,你是至高无上的!”布拉杜格的声音变了,变得既铿锵有力又充满自信。听这声音,根本不像是一个陷入困境的人发出来的。这声音既包含着一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又显得很怪异,对方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