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上说:“我要灭绝智慧人的智慧,废弃聪明人的聪明,智慧人在哪里?文士在哪里?这世上的辩士在哪里?神岂不是叫这世上的智慧变成愚拙了吗?世人凭自己的智慧既不认识神,神就乐意用人所当做愚拙的道理,拯救那些信的人。”
可是,我还是应该看一看,人是不是有能力发现他寻找的东西,人那么多世纪以来寻找真理,是不是使自己获得了一些新的力量和坚实的真理。
我相信,他若说心里话,就会向我承认,他多年来追求所得到的,只是他懂得了认识自己的弱点。我们与生俱来的无知,经过我们长期的探索,得到了肯定和证明。真正有知识的人的成长过程,就像麦穗的成长过程:麦穗空的时候,麦子长得很快,麦穗骄傲地高高昂起;但是,当麦穗成熟饱满时,它们开始谦虚,垂下麦芒。同样的,人经过一切尝试和探索后,在一大堆洋洋洒洒的学问知识中,找不到一点扎实有分量的东西,发现的只是过眼烟云,也就不再自高自大,老老实实承认人的本来地位。
这也是维莱乌斯对科达和西塞罗的责备:他们从法伊洛那里学到的是什么也没学到。
希腊七贤之一佩雷西德斯临死前写信给泰利斯:“我嘱咐家里人在把我埋葬以后,把我的著作带给你。如果你和其他贤人读了高兴,就把它们出版,否则就销毁它们;里面没有一条信念是我自己感到满意的。所以我不能宣称我懂得真理和达到真理。我只是提到这些问题,不是发现这些问题。”
从前那位最智慧的人,当有人问他知道什么,他回答说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证实有人说的这句话是对的:我们知道的东西再多,也是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中极小的一部分;这就是说,我们以为有的知识,跟我们的无知相比,仅是沧海一粟。
柏拉图说,我们知道的东西是虚的,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是实的。
几乎所有的古人都说,我们不可能认识什么、理解什么、知道什么;我们的感觉是有限的,我们的智力是弱的,我们的人生又太短了。
——西塞罗
即使西塞罗,他的一切价值在于他学识渊博,弗利里厄斯说他在晚年时也开始贬低学问。当西塞罗做学问时,他也不受任何一方的约束,他觉得哪个学说实在,就追随这个学派,但是始终还是受学院派宣扬的怀疑论的影响。
“我应该说话,但不表示任何肯定;我始终在寻找,时常在怀疑,不相信自己”。
寻找东西的人,都会遇到这么一个阶段:或者他说找到了东西,或者他说没有找到东西,或者他说还在找东西。所有的哲学无不属于这三类中的一类。哲学的目的是寻找真理、学问和信念。逍遥派、伊壁鸠鲁派、斯多葛派和其他人相信他们已经找到了。这些人承认我们现有的学问,并把它们当做肯定无疑的。克利多马修斯、卜涅阿德斯和学院派寻找得灰心绝望,认为我们没有能力去认识真理。他们的结论是人就是软弱和无知,这个学派的信徒最多,人物也最杰出。
皮浪和其他怀疑论者或未定论者(他们的学说,都是古人从荷马、七贤人、阿尔基勒克斯、欧里庇得斯,还有芝诺、德谟克利特、色诺芬尼那里摘录的),他们说他们还在寻找真理。这些人认为自以为已经找到真理的人真是大错特错了;至于第二类人肯定人的力量无法达到真理,他们也认为这个结论下得过于仓促和虚妄。因为,测定人的能力范围,认识和判断这些事的困难性,这是一项巨大和艰难的学问;他们怀疑人是不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既然说什么都不可能认识,那么谁又能说人是不可能认识什么的,其实他自己也不见得知道是不是可能。
——卢克莱修
知道自己无知,判断自己无知,谴责自己无知,这不是完全的无知;完全的无知,是不知道自己无知的无知。因而皮浪派宣扬的是犹豫、怀疑和探询,什么都不肯定,什么都不保证。心灵的三个功能:想象、欲望和同意。他们接受前两种功能;最后一种功能,他们让它处于模棱两可的状态,不对任何一边表示,哪怕是一点点的偏向和倾斜。
有的人由于他们国家的习俗,或者父母的教育,或者经常在懂事以前没有判断和选择能力,像遇到一场风暴似的非常偶然,选择了这个或那个看法,斯多葛的或伊壁鸠鲁的学派,此后永远附在上面再也不能脱身,仿佛吞进了鱼钩不能摆脱:“他们依附任何哪个学派,都犹如风浪把他们抛上一块礁石,紧紧抱住不放。”但是那些人为什么不能同样维护自己的自由,不再约束和奴役下去考虑事物呢?“他们的判断力愈是不受影响,他们愈是自由和独立。”自己可以摆脱其他人所受的必要束缚,不是一种优势吗?凡事疑而不决,不是胜过陷入幻想所产生的种种谬误吗?暂且不作决断,不是强于参加乱哄哄的纷争吗?
至于皮浪主义者的生活行为,还是跟平民百姓没有两样。他们要服从自然要求,满足情欲冲动,遵守风俗习惯,尊重文艺传统。“因为上帝要我们使用事物,不要我们认识事物。”他们在日常行动中任凭这些原则的指引,不表示意见与评论。这使我没法把有人对皮浪的看法跟这条道理凑合起来。他们说他愚蠢、麻木,过着逃避人世的遁迹生活,不会躲开小车的冲撞,伫立于悬崖之前,不愿服从生活规律。这超过了他的学说。他不愿意变成石块或木头;他要做一个有生命的人那样演说、推理,享受生活中的一切乐事,正当健康地利用和发挥肉体与精神上的一切潜力。有人僭用想入非非、虚无缥缈的特权,去任意支配真理、安排真理和创立真理,皮浪开诚布公,对这些特权敬谢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