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白鞋,墨发松散,皮肤依旧是病态的白……这人她怎么会不认识?那是与她共患过难的,相依为命半月,她在这里的第一个亲人。
曾经,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那人进来后,直直的越过她,向着床榻上躺着的仍旧昏迷不醒的女子而去。
他经过她的身边,目不斜视,真的像是不相识一般。
云婧川终于还是伸出手拉住了他……
男子回头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眉目冷冷的扫过来,满是陌生和疏离。
老和尚见状,慢悠悠走过来,指着云婧川,对着这白衣男子介绍道,“这位姑娘是老衲请来照顾小姐的。”
“没有别的女客了么?”男子视线斜斜的扫过女子低垂的眉眼,淡淡的询问。
这是在……嫌弃她?云婧川抬起头迎上男子的目光——他,是不认识她,还是如那媚娘所说,根本不愿意认她?
“放开。”慕子恒被这满脸脏污的女子盯得发毛,微侧过脸,冷冷的命令道。
“公子,依老衲看,还是先行出去,叫这位姑娘为小姐看看伤势吧。”那边的老和尚建议道。
“不劳烦了,姑娘只要放开本公子的衣袖就好。”慕子恒突然有些心烦意乱。那女子眸光清澈,倒叫他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开口说出的话,不自觉语气缓和了许多。
女子闻言,轻轻放开了手,却突然大笑出声,伴随着那笑容,满是脏污的脸上突然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慕子恒望着眼前的女子,略微有些错愕。本来让她放开是理直气壮的事情,却不知怎么的心上无端生出了一份不安。她这是哭,还是在笑?怎么这眼神看着,竟像是认识他一般?不对,这眼神……
熟悉的音色,陌生而冰冷的语气。还是记忆中那张脸,却不再是记忆中那个人。
原来,他还是不愿意认她。现在这张脸,即使与之前不一样,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媚娘都能认出来,他与她朝夕相处,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这么伪装有意思吗?
“坦荡一些不好么?”云婧川开口,因着哭泣,声音哽咽的很。
“小安子……”女子喉头发出咯咯的笑,乍听着,竟有些瘆人的慌,“或者,我该叫你慕子恒?”
慕子恒闻言一震,那称呼,除了她……
云婧川望着那厢男子怔愣的神情,又是一声轻笑,“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呵——也对,贵为太子殿下的你,怎么可能还能认得我?我是早就该死的人,没有如你的愿死了,有没有觉得不开心?”
满脸泪水却仍旧在笑着的女子,看起来精神像是不太正常,有些癫狂,却也似有些……伤心?慕子恒一时发蒙。可是女子的脸,分明是陌生……不对!慕子恒心下一紧,脸是陌生的没错,只是那眸子——慕子恒下意识望向床铺上躺着还未醒来的女子,她……
云婧川并没有看到慕子恒这小动作。只是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脏污,微敛了目光,清了清嗓子,再开口,语气坚定了很多,“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索性今日,便做个了断吧。”
这声音……慕子恒一脸不可置信的转向黑衣女子。
“你我之间,便不必这样伪装了,可好?”云婧川心下一阵苦涩,“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还希望你看在我们阳平那点微薄的情分的面子上,能如实回答我。”
慕子恒下意识点点头,却又觉得不对,刚想出声,便被女子打断。
“我且问你,乞巧节那日,与你搂搂抱抱的红衣女子,是不是叫做媚娘?她根本不是什么绣娘,而是飘香楼的头牌,对不对?”
是她!眼前这满身血污的黑衣女子,才是她!若说之前还是在怀疑,慕子恒现在已经十分肯定。这女子说的事,绣娘……这是只有他跟她知道的事情。因为那是他一时编造出来的借口,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再能知道那日的对话!只是,她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身上这般样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难道,有人欺负她?而且那脸……难道是易容?
慕子恒刚想要开口询问,却被女子厉声打断,“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慕子恒迟疑了下,缓缓点点头。她还是知道了……她此刻伤心,难道是因为他在这事上骗了她么……
“呵——”云婧川轻笑,果然呢,媚娘说的果然是对的。
“第二个问题,都城近郊抛下我,是因为得知我是云相之女?”
慕子恒狐疑,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还有……她怎么会知道媚娘的真实身份?明明那日,他只说是绣娘,并没有……这样想着,不自觉向着女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却又被女子喝止,“别过来!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如果是媚娘,我可以解……”
“是还是不是?!”女子身嘶力竭,伴随着那呼喊,脸上又有眼泪掉落了下来。
慕子恒心头像是被绳线拉扯着。她在哭,是因为他骗了她,以及抛下她?他已经向父皇请旨赐婚,想必今日圣旨就会下发到云相府,她不在家里安心等着嫁给他,到底还在胡思乱想什么?有过谎言又如何,是云相女又怎样,他会娶她,这是不争的事实。
慕子恒疾步到女子面前,不经她反应,双手紧紧抓着女子胳膊,微俯身,让她的目光直直对上自己,“告诉我,你今天为何在这里?为何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
“放开我!”云婧川挣扎,末了却被男子更紧的箍在怀中,死死的摁到心房的位置。
“你先回答我!我跟你保证,在这之后,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会一件一件跟你解释清楚!”慕子恒死死的抱住在怀中挣扎的女子,她的小拳头一拳一拳叩击着他心口的位置,本不应疼痛,却痛的无法呼吸。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要跟我怎么解释?解释你骗我是无心的?呵——你连名字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放开我!啊——呜呜……”
脑袋被死死的按在胸膛,云婧川再想开口,却只能发出不明的呜咽声。拳头一拳拳就像是打在棉花上,除了发出一声声的闷响外,没有别的作用。
云婧川气极。他居然好意思问她为什么在这里?是啊,他料想,她应该现在被活埋于地下才对么?第一次下迷药抛在荒野,被救了,所以要下第二次杀手么?她又没死,他惊讶了么?失望了么?
既然这样,做出一副仁义担心的样子,给谁看?云婧川上身被箍着,完全无法动弹,当下膝盖一提,冲着那人下身一顶……
慕子恒吃痛跪坐在地,同时也不由地松了手,待回神,怀中的女子早已不见踪影。
旁边老和尚见状,伸出手,却又不知该不该搀扶。只能道,“公子,你看这,老衲也不知……”
“无碍的。”慕子恒忍着痛站了起来,“圆通大师,代舍妹求签一事,改日再来讨教。至于床铺上的姑娘,烦劳大师先代为照料一下,若是醒来,让她离开即可。今日我还有要事,暂且别过,改日专程前来谢过。”
“哎?”老和尚还想要说什么,只见方才站着还不稳的白衣男子一阵风似得跑了出去。
“寺院里留着一位姑娘,不大方便啊……”老和尚自言自语道,叹口气转身望向床铺。只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女子,幽幽坐了起来,右手轻轻揉着额头,眼神迷离,见着这边站着的老和尚,疑惑不解地问道,“大师?我这是在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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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凉,落到衣服上、发丝上,丝丝凉意入体,云婧川抱臂打了个哆嗦。
“这样跑出来,可是后悔了?”一件衣服披到脑袋上,云婧川没有回头,只轻哼了一声。单这音色,她就已经听出来是谁了。只是,既然要杀她,为何还要温柔的对待她?
“第三个问题,我哥哥云默现在可安好?”云婧川扯下盖在头上的白色外衫,言语冷冷,“小安……不是,慕子恒,我哥哥若是有个好歹,我绝不会因为阳平时跟你有交情或者是我爹爹欠你娘亲什么而原谅你。”
慕子恒一把扯过女子的胳膊,让她的目光望向自己,“肉串串,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哼——听不懂么?”云婧川冷笑,这是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那我就用你能听懂的话来问好了。阳平时见到的媚娘,可是你的人?”
慕子恒眼神闪躲。云婧川见状轻笑,“好的,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了。”
“你恨云家人,我说的对与不对?并且,该是恨不得将所有云家人杀之而后快的。”
慕子恒心下一凛。恩怨之事,难道是云相告知她的?但还是解释道,“肉串串,你听我说,不是那样的。这当中不包括你。”
“所以,我应该对你不针对我,所以觉得感激吗?”女子轻嗤一声,满是不屑,“不包括我。但还不是将我下了迷药抛弃在荒野,尤其今日,你倒还好意思问我因何变成这样子,这不是你做的好事吗?”
“肉串串……”
“别那么亲昵地叫我。所谓‘昵称’,是给亲昵的人叫的,你与我,怕不是这种关系。”女子一字一句,慕子恒闻言大震,昵称……原来是这个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