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王行动过于迅速,秦珏派着跟着来的两个美姬甚至都来不及出手,云婧川的手腕脚腕已然尽数被卸。
而彼时,半夏半道被长平王的人拦截,根本来不及赶上来,无从得知此处情形,更是无法回援。剩的侍祭侍书虽有心,但是酆洛生死一线,尚在大盛地盘之上,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关键时候,还是秦珏的二美姬跳了出来。
一左一右,各执一剑交替一前一后包抄而至。剑锋凌厉,横扫而来,眼看着即将刺于面上,长平王墨发斜飞,身形岿然不动而长袖轻轻一扫,然而只是这般二人已尽数倒地。
没有挣扎,没有呻吟,衣着薄纱的女子就像是猎户回家后随意扔到地上的毛皮一般,瘫软杳无声息。
长剑飞了许久顿然直插雪地,而美姬身下突然有鲜红的血迹一寸一寸晕染了开来。
这场景俨然相识。
无论是长平王已臻化境的武功,还是此刻重伤抑或者根本没了生息的女子,一点一点都与记忆深处的某处勾结了起来。
飘香楼,顾妈妈……
然而即使这般却还似根本不够,长平王缓步前行,一手抽了利剑,单手拖于身后。风萧萧瑟瑟,而剑锋低沉吟吟。
云婧川目不斜视的望着,也是怔愣半瞬之后,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声自喉间一冲而出。
“不要――”
最后一个字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冲出喉咙。
利剑如体,瞬间无论是男子白色的衣袍还是在日光下泛着点点微光的雪地,都在男子毫不犹豫的一刺中都争相绽放出一朵又一朵妖冶的血花。
所有的喧嚣,甚至风声,甚至利器的闷响,还有血液缓缓流过雪地的声音都蓦地停了下来。
男子就在这寂静之中慢慢的回头,眉目冷凝,溅了些许血迹的铜面之下,原本紧抿的唇角竟然如嘲讽一般溢出了丝笑意!
他在笑?
他居然是在笑!
也就在这瞬间,男子冷凝的面容莫名竟与记忆中某个场景相重叠了起来。
“都是因为你。”
低沉而无比确定的语气,是谁?谁在说话?
“都是因为你。”明明身边并没有人,但是却似乎有呼出的湿热的气息撩动着耳边的碎发。
“看看,本来无辜的两个人又因为你死掉了。还记得飘香楼的顾妈妈么?若不是为了救你,最后总还是能留一口气被救的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云婧川呼吸一滞,顾妈妈身亡她也不想的。可是那个时候她真的救不了,水魅那个时候只想杀了她,根本不听她说的话,她没有办法。
那个声音娇笑着继续,“是不是已经忘了那个夜里只剩下一滩血的那个孩子了呢?那个尚未成型的,甚至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可怜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你,又怎么会死?”
是了,那个孩子的确是因她而死。
若是那个时候,胡丽静没有私自放她离开的话,如果那个时候她能坚定的没有离开的话,那么胡丽静还是胡丽静,会成为温顺的妻子,幸福的母亲,而不至于随她流落荒野还被她留下一个人。
“所以,全部,都是你的错!”那个声音最后还是总结道。
云婧川猛地一震,“啪”的一声,心中好似是有什么东西闷响着断掉了。
是的。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若是她能在胡丽静的事情之后意识到这严重性,那么顾妈妈就不会因她而死。而若是在回到都城以后,能好好的配合着长平王来,也就不会连累落大哥到现在的地步。
而假若,就在不久之前,她能听从十三所言,不抱着侥幸的心情强行来送行的话,那么,至少长平王不会就这样当着她的面,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禁锢了她,然后杀掉带她出来的人——
那个声音本没有错,这一切原本都是因为她的任性,因为她的固执,还有那对长平王的不知道为何却一直存在着的死灰复燃的心。
是了,若说身为刽子手的长平王有错的话,那么对着长平王抱有这种心思,甚至自觉地享受着长平王某种程度的忍让的她,应该是同罪吧?
半夏是在此时赶到的,带着一身的凌乱和伤痕,一眼就望见了长平王身前三尺有余平卧在雪地之中的女子。
男子身后一片狼藉,血色晕染下的女子半夏虽不熟识,但是但从那打扮上还是能辨得出十有八九是秦珏带过来的人。剑尖有血,直指着的前方,虽没有血迹,但若是寻常,又何至于趴在雪地中?
半夏心头一横,提剑直刺。然而就在临近些许之时,男子反手使剑,居然有如目视一般将她的招招攻势挡了下来。
云婧川是恍然听到动静才复又直起脑袋的。与长平王争斗着的女子,墨色劲装裹身,周身肃穆,然而招式间隙露出来的面容还是叫云婧川看的分明,却是一个本不应出现在此处的女子——桐城飘香楼老鸨。
在北越挑起大规模战争之前,飘香楼还是秦珏的产业,这个云婧川是清楚的。连带着,半夏自然也当是北越的人。
那般决裂之后,云婧川当真没有想到,北越的人还会悄无声息的潜入进来,甚至在这种时候跳出来相救。
只是,都停下来吧。
她无论如何都是罪有应得,可是从今开始,不能再有更多的牺牲了。
“住——手!”
喊出的声音在到达“手”字之时诡异的拐了一个弯,半夏模模糊糊刚刚听得到云婧川的声音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回应,小腹一阵湿热。
半夏微低了头去看——原是利剑穿腹而过。被刺入的麻木瞬间褪去,绞痛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从疼痛开始,血液突然自四肢百骸开始倒流,一口鲜血自嘴中喷出,雪面之上瞬间又是一朵红花。
“王爷!不要——”
云婧川没有如她先前预料的那般身死,半夏还是大大的松了口气。但是却还是那般匍匐着,似乎想要伸手制止男子的,然而斜斜的伸出的手臂前端,那细细的而柔弱的手掌却是无力的耷拉着的。
难道?!
剑尖愈发深了一些,那头女子眼泪更为汹涌。痛哭着,哽咽着,急迫着。
“王爷……呜呜……王爷!不要!不要啊!放过她——”
那样美丽的脸,先前半夏也只在画像上见到过。那时候顾妈妈总是凝望着,然后虔诚的用毛刷子轻轻刷掉沾染到上面的尘土。
顾妈妈对于那位公主的执念,半夏从来都未曾懂。即使是后来听到顾妈妈身亡的噩耗,即使微笑,半夏也有觉得顾妈妈愚蠢过。
然而就在此刻,半夏似乎有些懂了。
他们这些人,向来是没有归处的。说的好听点叫做杀手,说的不好听些,也就是主人家的一条狗罢了。
主人叫咬谁咬谁,便是好狗。就算是有朝一日死了,厚葬便是恩赐了。顾妈妈还好,算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还有层别样的情分在,最后还能得到一声“顾姨”得呼。
而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是。
可就是这般什么都不是的人,甚至做事都只是在执行任务的存在,居然得女子相求并且哭泣!
也许,多年之前,北越宫廷那位公主也是像现在这般得到顾妈妈的心的吧?半夏突然想到。
明明知道不可能会有什么转机的,却还是固执的伸着那已然被折断的手,凄厉的哭着,卑微的乞求着。
开始的叫唤最后变成了哽咽的哀求,绝美的容颜之上,除了绝望的哀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情绪。
“放过她好不好?王爷,都是我的错,不要伤害她好不好……”
凄凉直直刺人心肺的哀伤让男子手有松动,半夏便逮了机会猛地退后脱离了长平王的掌控。
单膝跪地,半夏扶着小腹上插着的利剑,低头一阵狂咳。
血色斑斑点点,艳丽到就像是寒冬时节盛开的红梅。云婧川一颗心沉了又沉,终于还是蓦地一痛,犹如魔怔了一般轻念出声。
“王爷,放过她吧,我再也不敢了。”
“以后我一定会听你的话的,不离开也不擅自行动,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们了。我再也不敢忤逆你了,也不敢挑战你的耐心了,也不敢——”
云婧川瞳孔蓦地放大,最后的声音消失在嘴角之间,满目满目看到的只剩下那头女子凄然的微笑。
就在云婧川的注视中,半夏拔出了小腹中的剑微笑着反手插入了胸腔!
表小姐,不,小公主。
不要因为半夏轻贱的一条命而去乞求。匍匐在地的请求是无用的,那样除了轻贱自己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
不要去妄想那个人会因为乞求而有所改变,若是有,那也必然是因为背后会有更深重的阴谋。
委屈求全的小公主不会开心的,而且那样也不会是真正的小公主。
所以,半夏会死,只求能成全您的高傲。
“不要——”
对不起,没能在最初出现的时候保护好您。而今,死亡,是半夏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半夏在心底的低语中缓缓闭上了眼睛,云婧川哭泣着,挣扎着,颤抖着,也终于在最后默念出了未尽的那句话。
我再也不敢忤逆你了,也不敢挑战你的耐心了,也不敢像从前那般欢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