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王依旧笑着,但是那笑容已然无法直达眼底。
云婧川即使没有确认,也知道男子必然是不悦的。兴许是她这样出口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云婧川也不知道,但是此刻她只想把真相说出来。
“就在不久之前,太子殿下有来过这里。”
“来过?”太后眉开眼笑,也顾不得询问的对象是不是讨厌的人,心道女子此刻出口也算是暂时解了长平王对太子不孝、未能侍奉皇帝左右的暗指。只急切道,“后来呢?去了哪里?”
云婧川摇头,“不知。”
的确不知,也算不得说谎。只不过连皇帝都选择隐瞒的事情,她又怎么能随便当着群臣的面说出来呢?云婧川虽直爽却还是有这份分寸的。
借着云婧川的话音,太后终于有了台阶可下,提眸意味深沉的望着长平王,给慕子恒解释道,“兴许是见着皇帝重病,去请那南秦名医了。估摸着这会儿也快回来了。倒是不必再劳烦长平王了。”
南秦名医若指的是落大哥的话,分明是自顾不暇的。而太后既然能第一时间知道皇帝薨逝之事就没理由不知道这其间曲折。可是这明显是借口的托辞竟然奇异的让众人都接受了。甚至是站在对立一侧的长平王都没有继续为难下去。
而在之后,眼见着太子与长平王表面上没有了冲突,又有老臣子旧事重提,“无论如何这传位圣旨是一定要寻到的。毕竟祖宗礼法不可废!”
这原是慕煜在朝之时对百官甚是礼遇,也好礼贤下士,这也在无形之中助长了读书人耿直的气焰。所以即使明明知道这其间暗潮汹涌,偏偏有人迎难而上并且以直谏为荣。
这时人群中有人眼尖的看到了云婧川放在床榻之上的骨灰坛子,一声惊呼,“那不是王妃先前抱在怀里的物什么?会不会在其中有什么线索?”
“确实!王妃从御书房出去的时候,是抱着这坛子的!”另有一人帮腔。
云婧川心下刚一咯噔,一股不安自内心升腾而起,而那头已经有人眼疾手快的抢先一步将坛子抱于怀中,向她发问,“敢问王妃,这可是皇上御赐之物?”
毕竟年纪有些大了,那须发花白的老臣子一手抱着菜坛子大小的骨灰坛子很是吃力,只片刻就用另一只手帮衬着向上提了提。
云婧川心跟着老者的动作蓦地下落,看到没有掉落在地微微松了口气,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为深重的紧张。
“那个不是——”云婧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一些,眼眸紧紧的盯着那坛子,“大人,这是从皇上处得来的,却不是御赐。而是故人寄存在皇上这里的。”
“哦?哪个故人?”老者并没有因为云婧川说的是实话而有所收敛,带着明显威胁的意味,抱着坛子的手反而更松松垮垮了些。
云婧川心头一紧,却是华丽丽的语塞了。爹爹身份敏感,这叫她如何说的出口?
云婧川的吞吞吐吐,却是无形之中坐实了众人关于骨灰坛与圣旨有关的猜测。而那耿直的老臣,此时此刻按捺不住,双手举着,明显作势要摔了那坛子!
“大——”
“徐大人,”长平王刺耳的声音盖住了云婧川出口的喝止,可就在这声呼唤之后,男子不紧不慢,“徐大人三朝元老,德高望重,临到归隐山林的时候,应该不想因为一时冲动而为后人所诟病吧?”
老者动作稍有一滞。
长平王话语中明显的威胁意味他不是没有听出来。只是,这个时候连长平王都跳出来的话,无疑更加证明是有猫腻的。心道,这储君一事何其重要,正因为三朝元老,别人不敢做的事情的才要他来完成!
这般想着,老者愈发觉得摔了坛子是最为正确的决定。当下也顾不得回应长平王,手臂一甩,只听“啪”的一声,坛子跌落在地!
而伴随着的是女子尖利的足以刺穿整间屋子的呼喊,“不——”
不知是运气较好的缘故还是那坛子本身材质的原因,在一声闷响之后,坛子并未破碎,却是在黯哑的琉璃地上一滚再滚。可不幸的是,棉布包裹的软木塞子掉了出来,而后细细的白色齑粉沿着坛子滚落的轨迹散落一地。
云婧川本是扑着想要接住坛子的,可没成想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骨灰离落一地。本以为已经是极为糟糕的情形,然则此时,门不知为何突然打开,劲风裹挟着风雪横扫前厅,只是瞬间的事情,白絮漫天。
再然后,想要分清楚飞舞的是雪花还是骨灰已经是徒劳。
娘亲……
云婧川虚张着嘴,却毫无声息。一时间惊慌,无措齐齐涌上心头,怔愣着晃不过神。
那徐大人原本期待着摔碎坛子内里会掉落出明黄色的卷轴,即使不是,也应当是布帛或者纸张一类,然而飘飞出的却是漫天的齑粉,瞬间也是惊怔不已。
也就在片刻之间,那名为徐大人的老者好似有些明白长平王阻止他的理由。
大概那人早就知道坛子中的不是圣旨了吧。徐大人后知后觉的想到。
女子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的。猛地一扑双臂一抱,随即将坛子连带着流出的骨灰拥入怀中。可无奈风声无孔不入,即使如此也没能阻止那齑粉挥散。
女子手臂乱舞着,面颊之上,有眼泪慌乱而至。即使隔得有些距离,然而秦珏还是眼尖的发现女子手腕上满溢而出的鲜红的细线,却不是血迹又是什么?
可即使如此,女子竟似根本没有觉察到一般。
阿婧……
秦珏挂在屋顶横梁,若不是突然而至的属下阻止,他可能也要随着女子扑地那闷响而惊呼出声。
因着太后来御书房之前拒绝了秦珏的跟随,现下他自是不方便大喇喇的现于人前。下意识望向那名为她夫君的铜面男子,期待那人能为现下慌乱的女子主持公道,然而就是这多余的一瞥,男子手侧折射的银线光亮入眼。
秦珏定睛一望,却发现那银线另一头,赫然连接在那屋门把手之处——
是他!
乍听的长平王出声提醒徐大人之时,秦珏还自觉莫名,然而就在瞥见银线的此刻,想了个通透。
那坛子中装的是何物,长平王应当是早就知道了的。跳出来提醒,不,是威胁的时候,名义上是维护阿婧,实则该是激怒那徐大人——
长平王是想让那坛子掉落的,并且,存心鼓风,让齑粉散于人前,目的该是借着这由头来打击太子势力吧?
还在阳平的时候,秦珏因为秦梓芸之事与长平王有过些交集。这大盛皇子二人名义和善内里风起云涌的形势自然没有人比他知道的更早。并且,这人早些对阿婧的利用他也不是不知。
可分明阿婧已经是长平王的人。并且那般为那人心碎的哭泣过。可就是这般,仍旧没有让那人停止对她的利用么?
秦珏光看着已经心痛不已。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他挚爱的妹妹,他曾经的友人。若不是他的错认以及冲动之下的战争,又怎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无人护佑左右,甚至最能相信的夫君,在人人群起攻之的情况之下,除了利用就是冷眼旁观。
而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阻止的。
若是他没有认错人,那么她会是北越最为尊贵的小公主,享尽荣华不说,也不会以戴罪之身嫁给这般冷漠不近人情之人。
若是他没有发动那场战争,那么云相不会死,在大盛这般局势之下,最起码也多个护佑她的人。
而那齑粉,从云婧川的反应来看,秦珏早已经猜到,是骨灰。
会是亲人还是朋友呢?
秦珏心中其实隐隐有种猜测,却又有些不敢确认。能寄存在皇帝那里的,大概也只有那一人了吧?
云相。
虽然云相最后以叛变的结局收场,但皇帝对此是何态度却并无坊间传闻。秦珏其实也是在那战争收场的之后才隐隐预感到,内里的事情怕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云相传闻是能以一人抵挡千军的存在,可是在面对北越官军之时却是节节败退。还有,那般铁血汉子,怎么会在一朝一夕之间就瘦弱的那般不是人样?最匪夷所思的自然还是云相临死之前的那些话——
一个奸细为何要在任职大盛丞相的这些年那么兢兢业业的造福大盛百姓?而且,若真的是奸细的话,大盛皇帝怎会那般容易被欺骗?传闻中,云相这官当得甚是顺风顺水,偶有弹劾,大盛皇帝均会出面为其洗白。
更甚的,一般人就算是真的犯错也总会为自己辩驳的,云相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把事情都包揽到自己身上不说,甚至连那些旁人根本不会想到的事情都主动招供了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到就像是在……主动寻死一般。
秦珏拂开死死的握着他手臂的那人的手,气息一紧,将要下落,而这时女子轻声的呢喃清晰入耳。
秦珏呼吸一紧,云婧川脱口而出的是,“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