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婧川离开没多久,静穆的长生宫即来了个不速之客。
宽松墨色夜行衣披身,胖瘦不明,年龄不明,连同面上都很夸张的蒙了黑布,整个人只有三角状的贼眉鼠眼露在了外头。只从那身形来看,依稀可以辨认是个男人。
要知道已经是白日,夜行衣非但起不到遮掩的作用反而很容易暴露行踪,可那人却丝毫不觉的那般装扮着大摇大摆的自屋顶飘落下来,直直的进了屋。
而彼时,慕倾城刚好被长平王委派了新的任务,与那人擦肩而过。
跟在长平王身边许久,慕倾城从未见过有这么个人的存在。甚是狐疑所以多看了几眼,不过接着思及前段时间被遣回楼的尤殇――那人不是最擅长易容来着么。
莫不是回来了?慕倾城驻足遥遥望着禁闭的屋门,突然觉得失落莫名。
什么时候连同那个人见她也不打招呼了?先前分明只要看到她出现就会巴巴的黏上来的。
慕倾城下意识看向自己。恍然意识到还顶着属于慕倾城的那张脸,思及尤殇百沐十三他们还不知道千语就是慕倾城,蓦地了然,也算是释怀了。
大概因为丑女人已经知道的关系,慕倾城总是下意识觉得似乎在全天下人面前都不需要隐藏了一般。经此突然意识到,不需要隐瞒也只是在那一人面前,突然觉得又有些失落。
多事之冬。
连同长平王近日都让慕倾城愈发看不懂了。就拿今日的任务来说,却是让她专程跑一趟王府去把十三唤来!
不说叫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何必派她去,这个节骨眼上找十三来也诡异的很。
十三素来顽劣。虽然在毒物上有颇高的造诣,但是那人一般是不大愿意给她委派任务的。尤其是宫里这种特别需要谨慎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十三最擅长画蛇添足。
譬如,叫跟踪为盟友的北越太子,她跟是跟了,一把火把人家名下的产业烧了个干净。再或者,只是叫把丑女人被遗弃在树林的消息传达给南秦大祭司,她倒好,差点跟人因为一杯茶水打起来。
更不必说在背地里跟丑女人多次为身为千语的她争名分――想起这一出,慕倾城就满头黑线。
虽说不知者无罪,可这又是个多大的乌龙呢?不说她心里已经有人了,长平王可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何况,又不是十三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丫头那么操心做什么。
找十三的事情也不着急——其实就是着急了也没有用。
在跟着长平王的这几人中,唯独十三的最难找的一个,因为是要讲究机缘的。
那丫头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天南地北的乱跑,就是时常与她在一起出任务的百沐,都未必能待得住她。
反正也是个闲差,而且,十有八九是见不到十三的。带着类似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慕倾城百无聊赖索性在御花园中晃晃悠悠。
时而停下来望着犹如风沙席卷过后的灰蒙蒙的天空发发呆,时而看看被雪包裹着的园子,有时盯着手中的雪花慢慢融化,走的心不在焉,却不自主感慨,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情了。
慕倾城并没有问及,长平王突然找十三的理由究竟是什么。而实际上,身为千语的时候,她也很少会对那人的决策存在异议。
于明,他们是亲兄妹,于暗,他是她的主子,她的友人,她的尊主。跟慕倾城一般,那人也把自己割裂了开来。
而跟慕倾城不同的是,那人是尊主的时候只是尊主,是长平王的时候也只是长平王。严谨的很,根本不会像她那样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丑女人就开始变得混乱。
大约,只是有些有关毒药的事情想要问清楚吧……
其实单是晃荡着也甚是无趣。这御花园大大小小的地方,慕倾城早在幼时已经逛了个遍。实在没事情做,慕倾城便拿着根木棍在灌木丛后面拨拉个老鼠洞,可灌木根尚未刨开呢,耳边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宫不同于别处,一向少有这种情形发生。慕倾城狐疑的拖着木棍自灌木丛后走出来,一顺手在一队宫女中提溜了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头。
“发生了何事?”
小宫女见是慕倾城,手中物什“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随即竟是噗通跪倒在地,“回回回禀禀禀公公公……主,没没没……什么……”
慕倾城不理会那小宫女,反倒是眉眼沉沉,微屈了膝蹲在那小丫头的身侧,随意把木棍扔到了一边,伸手探向了地上的东西。
那小宫女原本战战兢兢的,但是看到慕倾城这般动作,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伸手将那散乱的东西用布包了紧紧的拥进了怀中。
宫里竟还有这样的小丫头!慕倾城不怒反倒是轻声笑了。想着许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事情比较多没有弄出点什么事来,这新入宫的小宫女却都意外的胆大呢。
正要想法子捉弄一下呢,那宫女突然扬起吓得发白的小脸附耳过来,轻声急促道,“公主,快些逃吧。能逃多远就多远,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这小丫头莫不是吓傻了?慕倾城不禁失笑。该逃的难道不是她自己么?都敢当着皇城小魔女的面藏东西,难道没有人告诉过她,不让慕倾城凑热闹是要命的么?
可那小宫女接下来竟然径自起身,就在慕倾城的注视中慌慌张张的跑了!
哦,这难道是要玩一个人跑一个人追的游戏么?慕倾城望着绝尘而去的小丫头,手指抚着光溜溜的下巴一脸玩味。不错!女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慕倾城摩拳擦掌。久违的玩性大发,想着若不绑回去当“十四房小妾”呢,可就在这个当口,自一旁的树木之后,突然闪出了一袭黑影。
似是要逃窜向别处,很快的闪过慕倾城身前。而慕倾城瞬间身形僵硬。
面目不可辩,可那披散的墨发上拢着的木质发簪却是慕倾城尤为熟悉的。那个人——
暮然哥哥!
慕倾城来不及反应,只凭着下意识就跟了上去。
那人走,她走,那人拐弯,她跟着迂回,这般情形却是像极了不久之前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子跟着。可正因为害怕会是一样的结局,终于,慕倾城还是在奔跑的间隙自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竹筒。
“嗖——”尖锐的利器直刺入那人的小腿。跟着的那人脚步也一滞。
可也仅仅是一滞,紧接着,却是愈发快速的行走。
距离迅速拉大,然而慕倾城却没有勇气再射出第二根了。
原本就是伤害人的东西,本来也是用来追击时辅助用的。她从来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到他身上。如今,只是一箭,就足以耗光她全身的力气了。
不过好在上面涂了烈性麻药。从方才的情形看,那人已经被刺中,接下来,倒也不用再做什么,只要跟着就可以了。
果然,男子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甚至到最后已经是无异于常人奔跑的脚程。可即使是这般,他都没有回头,还在继续坚持着。直至,到了红砖宫墙之前。
虽然皇宫建在远离百姓的西城,但是在墙侧,依旧能听到不时经过的脚步声,车马轱辘声。这给了慕倾城很大程度的提醒,这人,怕是想借由此处离开皇宫!
心底一慌,慕倾城急忙出声,“暮然哥哥!”
男子驻足,却没有回头。背影还如先前一般的伟岸,却瘦削了许多。慕倾城顿时很不是滋味。
这也让慕倾城在某种程度上更加坚定了,向暮然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而不相认。
一定过得很不好吧?慕倾城心下酸涩不已。向着男子的方向悄悄挪动了几步,见着男子似乎动了一下,又蓦地停了下来,努力扬起嘴角道,“暮然哥哥,我就知道是你。”
一切都没有关系的。即使以前经过多少苦难,又受过多少委屈,这一刻,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那么以后她就不会再让他离开她了。
耍赖也好,撒娇也好,或者像是此刻用蛮力留他下来也好,反正她也是个恶名昭著的公主不是?
那人一直不回头,慕倾城终于忍不住继续向前试探的走了两步,探头轻声道,“暮然哥哥,你回过头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好久都没有见到了,难道你不想要见到我么?
我可是,每天每天,都在想你。
面颊有些发烫,即使没有在铜镜上映照,慕倾城也知道,她一定是脸红了。
万年厚脸皮只有遇上这个人的时候,会变得不同。慕倾城按捺下心口的喜悦,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想到,多日不见,也不知暮然哥哥的胡子是不是长得更长了呢。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在慕倾城低垂了眉眼,止不住的羞涩的笑的时候,那人突然回身,将慕倾城拥入了怀中。而紧接着,却是脚部一跺,随即跃上了墙头。
总之,等到慕倾城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随着那人稳稳的落到了红墙对侧。
原本还在惊奇,这木头人怎么会突然转性了呢,可刚一落地,那人的手就像被烫着一般,推开了她,附带的,还向前走了几步。
莫不是,害羞了吧?
慕倾城坏笑着,自己抚了下被那人拥过的还在发烫的肩膀,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却在看清那人头上的木质簪子之后,收起了笑容。
银线优先理智刺了出去,那人稍有迟钝却也避了开。
慕倾城却是步步紧逼,毫不退让。一边动手,还厉声呵斥道,“你到底是谁?”
手腕被大力钳制,银线空拿着,却也半分无用。慕倾城奋力挣扎,却根本没有办法。
而这个时候,男子沉稳的声音慢吞吞的传来,“既然出了宫,就不要再回去了。”
是与那小宫女一般无二的话语。
慕倾城怔愣一瞬,嘲讽道,“本公主回不回去,跟阁下有什么相干?”
男子顶着张向暮然的脸,却并非向暮然的神情,只恨恨道,“那个宫里都没有向暮然,你还回去作甚?!”
很好,还是做足了功课的,知道她慕倾城心仪向暮然的人可不太多。慕倾城冷笑一声,“要本公主来猜猜阁下是何人?”
那人面上突然挂上了一抹悲戚的神色,似乎是在犹豫或者在纠结什么。天人交接了半刻,终于还是一狠心道,“你不是公主的这件事情,皇上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