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不是大姑姑!有着这般样貌的,还活着的,秦珏几乎是当下就确定了,是那个孩子!
是大姑姑与狄大人的――
慢着!若是云相是大姑姑心仪之人,那大姑姑怎会与狄大人有孩子呢?还是说,这孩子的生身父亲,本就是云相?!
纷繁的思绪拥挤着齐齐挤入大脑,秦珏思绪乱作一团,虽然觉得话音甚是熟悉,倒也没有多想。
而云婧川本就是下意识出口,见着秦珏没有回应,自然更没有了继续话题的心思。
因而沉眸,缓步绕过男子,随即推开了门。
而门内,秦翎与狄甫听到云婧川那一声,早已停止了谈话。心知若是那般相问,门口该是早有一人。
秦翎心下懊恼没能早些发现动静,也就没能及时闪身躲起来,等到意识到的时候,手忙脚乱的没处跑,仓皇间,却是跟直接进来的云婧川目光直直的对了上。
只一眼,就足以让秦翎老泪纵横。
衣袂轻飞,容颜倾城,秦翎原以为此生再无法看到这张脸。
毕竟这世间没有一个人再如她一般,能让秦翎打心底的给予全部的信任和温暖。
“阿,阿姐……”
声音陌生的仿佛不像是他的一般,可是秦翎还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开心,这么多年,阿姐终于还是舍得来看他一眼了么?
云婧川并不理会这望着她不知在呢喃什么的中年男子,只觉面容熟悉,便多看了两眼。然就是这多余的动作,让云婧川突然想了起来,这人是她化名“景云”时,在队伍中救了的那老者――
他怎么会在这里?
惊异归惊异,云婧川并不打算深究。她看到了这人身后,那床铺旁边跪坐在地上的肥胖的中年男子。
需要确认的事情很多。于是云婧川绕过秦翎奔着同样呆愣的狄甫而去。
错身而过的瞬间,秦翎于门口看到了自家那万年不改一身红衣的孽子,当下就是一声厉喝,劈头盖脸的一巴掌甩了过去。
“孽子!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分明告诉过你,不要擅自行动,内中因果朕自会告知于你。可你竟然囚禁朕,并且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当真是……”
朕……么?云婧川步伐稍缓。这人竟然是秦珏之父,北越之帝么?倒也难怪会那般看着她。原来竟是她的便宜舅舅?
秦珏自知理亏,那一巴掌生生的受了。目光偷偷瞟了眼女子,知她在凝神细听,暗自祷告,但愿云相不要是这孩子的生身父亲才好。
明知事情已成定局,却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这孩子知道云相之事,心下一动,开口替自己辩驳,“我也是受了奸人……”
“混账东西!做了便是做了,还没胆承认么?”秦翎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没胆承认,只是……
害怕,若这孩子当真是云相之女。那么,杀了这孩子生身父亲的他又该如何自处?
“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混账小子?不务正业,就知道流连风月场所不说,竟然私自挑起两国战争,甚至――”
秦翎蓦地噤声。也是突然意识到,即使阿姐活着,也断然不是现在的样子。
女子年岁尚小,看着不过十三四岁。身量瘦弱,虽然模样如昨,内里神情却十分不同。
同是白衣,阿姐飘逸如仙,柔和温暖,可这孩子却带了些许冷冰冰的决绝味道。尤其是那眸中的沉静,就像是历经世事,看破红尘一般。
这不该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甚至,秦翎都有种感觉,这孩子已经看透他了。
可是,她会是谁?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直直的奔着狄大人而去的――秦翎心砰砰直跳,心中有个大大的猜想,却只是求证般的越过女子望向了狄甫。
这孩子,会是阿姐的……孩子吗?
相比较秦翎的慌乱,狄甫的震惊只是一瞬。他早知有这孩子的存在,如今不过是容颜恢复罢了。不过,满面红痘的时候只觉神似,能相像到这种程度,却也是狄甫始料未及的。
恍惚间,一片阴影投下。女子半蹲于狄甫身侧,却是直截了当,“大人想必知道我是谁,故也就省了寒暄。我只有几个问题,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问完就走。”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到秦珏心中已然激起千层浪!白皙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惨白,阿婧!那个孩子,居然是阿婧么?
秦珏腿一软,向着后方无意识倒退几步,借着门框才堪堪稳住了身形。若是阿婧的话……那孩子若是阿婧,那么就是说,姑姑的孩子是亲眼看到——
手指蓦地收紧,指缝间细细的木刺横生,素白而匀称的手上瞬间就多了几分诡异的红,而秦珏竟是分毫不觉疼痛。
迄今为止,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啊……
秦翎觉察到秦珏此刻的动静,回望了过去,眸中半分不悦,三分担心,剩下的则是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的情绪。
不过,那孩子素与阿姐亲近,只怕心下的惊讶也是不亚于他的。正想听那厢二人接下来的谈话,然女子微微侧身,却是下起了逐客令,“二位若是无事,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与狄大人单独谈谈?”
剪水双瞳中满满的全是陌生,秦珏静静的立着,感觉到女子冰冷的视线扫过,瞬间如坠冰窟。是恨着他的,若然还是恨着他的!
按理说这个时候秦珏该有自知之明的回避开来,当然若是他见到的是自以为是云婧川的真容的话,也自会那般。可惜,秦珏在遇到与他大姑姑相关的事情的时候素来没什么理智可言。
秦珏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等到回神的时候已然在秦翎的注视下跌跌撞撞的移到云婧川身侧。双手颤抖着抓着女子的双臂,似是魔怔了一般呢喃道,“阿婧,我是哥哥啊……”
这个人是杀了爹爹的人,心里有个声音如是说。
心里的岩浆已经濒临喷涌,心口一阵阵灼伤般的疼痛——云婧川不说,并不代表心里像是面容一般平静。
大概是因为眼前的红衣人是始作俑者的关系,云婧川每次见到他,那些苦苦压抑着的情绪就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想要流泻出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心里不住的叫嚣着。
然而,云婧川还是轻声道,“还不走么?”声线一如既往平平,似乎男子真的是根本不认识的人一样。
那叫做心脏的东西一阵一阵的闷痛,像是坠着千金重石——云婧川知道她是在说着违心的话的。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爹爹那般善良的人,怎么会原谅做出与秦珏同样事情的她呢?所以,战事了结就好,恩怨相消就好,真的,这样就很好。
所以,趁着她还有理智赶紧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也许有一天她能坦然面对这些给她伤害的人,让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但是,现在她真的没有这个自信。
所以,赶紧走吧。趁她还能控制她自己。
赶紧走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阿婧,我不走。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怎么能让你离开呢?”秦珏摆明了是要死皮赖脸下去,一阵接着一阵的央求着,“阿婧,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若是知道的话就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杀了爹爹么?呵——”女子清丽的脸上突然绽放一抹艳丽的笑容,罩在阴影中,怎么看着都诡异的慌。
秦珏心中刺痛不已,双手把女子瘦弱的身形拢着拥入了怀中,而眼底却是一片潮湿。
求求你,阿婧,不要笑了,难过就哭出来。
都是哥哥的错,这一切都是哥哥的错。
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你的,应该自始至终伴在你的身边的,初次见到真容的时候就应该去找你的,尤其是那个晚上,那个你献宝一般让等着的那个晚上,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应该离开的……
都是哥哥的错,所以惩罚哥哥就好,只是阿婧,求求你,不要再笑了……
之所以笑,是因为根本哭不出来了。云婧川伸手推开擅自拥过来的男子,眉眼浅浅。
她不想报复的。她一点也不想变成和他一样残忍的人!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给她留一点点的活路呢?
飘香楼的事情她都不想再提了,即便是杀了爹爹,好吧,即使不能原谅她也不会凑上前去做什么的,只是,为什么还要故意跑到她的身边来炫耀他的幸福呢?
让她蒙受欺骗的,是他;让她差点失去清白也与他有关;而把她唯一的归处夺走的,却也是他!
他借着朋友之名,骗取了她的信任,践踏了她的真心,最后让她家破人亡,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现在却来说什么——“哥哥”?
身为哥哥却是帮着别人来伤害自己妹妹的么?身为哥哥就能随随便便的来决定妹妹亲人的生死的么?
她没有这样的哥哥。
她也不要这样的哥哥。
他可是她的杀父仇人啊!她不杀他已经是仁慈了,叫“哥哥”?简直是做梦!
叫声“哥哥”,爹爹就能活过来么?
伤害已经铸成,即使疼痛不再,伤疤也会时时刻刻作为提醒,曾经的她到底有多愚蠢!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该有的让步也已经做了。是他自己不愿意走的。
既然不走,那么,就跟她一起坠入地狱吧……可好?
不是哥哥么?
云婧川伸手轻轻抚上男子绝美的面颊,顺着俊眉,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最后食指轻轻点上那似是晕着奇异水色的薄唇,突然手指一紧,女子对着男子下巴猛地一捏,一伸一合,丹药随即入腹。
而原本惊怔的红衣男子眼眸一合,却是背着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阿珏!”秦珏最后的视野是匆忙扑过来的银发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