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杂草丛生的灌木丛,抑或者是低矮的巷道,那人选择的全是些难以施展轻功的道路。
蜿蜒曲折,甚至有些地方稍微走上几步,就到了下一个拐角的地方。一不注意,就可能迷失在路途中。即使不然,也很容易撞上墙头,从而耽搁了追随的脚步。
而这其中,有些地方甚至是从出生以来一直居住在皇宫的慕倾城都没有去过的。
不能用轻功,只能靠着两条比麻秸秆稍微粗一点的腿。渐渐的慕倾城脚步越来越虚软。
但是一想到可能是那个人,如灌了铅一般的腿又忽然变得轻快起来。
“长宁,胡闹什么?”
慕倾城第一次自称“倾城”的时候,柔柔弱弱的样子非但没有得到慕子恒的夸赞,反而被劈头盖脸的呵斥了。这便也罢了,可他偏偏是当着那个人的面!
这种时候,慕倾城发挥了她自小就培养起来的死皮赖脸外加厚脸皮,直接把慕子恒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取而代之的是,灵活的绕过慕子恒,仰头对上那人的视线,又把先前的自我介绍复述了一遍。
小丫头片子突然转性了,这还好说,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到属下面前示好,慕子恒恨声道,“长宁!”
“太子哥哥,人家叫倾城。”小姑娘回头,笑靥如花,一本正经的纠正。末了又迎向个子高高的男子,“‘倾城绝色’的‘倾城’,就是形容女子很美丽的意思。还是‘女见愁’教给我的新词呢。大哥哥你应该知道的吧?”
“长宁!”慕子恒无奈。
“倾城!”小姑娘复而回头纠正,小包子一样的脸粉嫩嫩的鼓着,瞪着的大眼睛上面,小小的眉毛一跳一跳的,是有些生气了。
“好吧,倾城。”慕子恒妥协,“人有贵贱尊卑之分,你那‘女见愁’的师傅难道连这个也没有教……”
慕子恒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的那头的小丫头黏到了白衣男子身侧。藕白的小手甚至毫无形象的吊在了男子手臂上,一晃一晃的。而这之前,她吊着的人,分明还是他慕子恒。
那男子窘迫微微避开了些,可是慕倾城仍是一跳一跳的围着男子,“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看你佩着剑,是太子哥哥的侍卫吗?正好,我宫里最近老有奇怪的人影,那些皇宫里的侍卫一个个的都是酒囊饭袋,吃饱喝足了净长肉去了,根本没什么本事抓不住的……这样好了,大哥哥你来我宫里当差好不好?”
“长……倾城!”慕子恒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把慕倾城从男子身上拽了下来,扔到一旁接应的嬷嬷怀中。略有些尴尬的对着那男子道,“向大哥,这便走吧。”
“向大哥?大哥哥你姓‘向’吗?”慕倾城挣扎了半响,无奈人小力气也微弱的很,被有些肥胖的嬷嬷钳制着,根本动弹不得。最后只能眼神亮晶晶的继续热情的追问,“向大哥哥,你的‘向’是哪个字?是脖子的那个‘项’,还是朝向的那个‘向’?”
那人离开的脚步一顿,向慕子恒行礼之后,踏着日光走到慕倾城身前,单膝下跪,声音柔和,“启禀倾城公主,属下唤作‘向暮然’。”
是温润低沉的男声。
他唤她“倾城公主”?!短暂的惊异之后,慕倾城喜笑颜开。
他是在唤她新给自己取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只是普通的名字而已,但是经由那人唤出来,慕倾城却觉得,她本该就是唤作如此的。
顿了顿,那人一字一句解释道,“向日葵的‘向’,日暮西山的‘暮’,然诺的‘然’。”
这场景,即使过了十年,慕倾城仍然不能忘记。
黄昏时分,晕染着橙黄色的暮光的向日葵,光想象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只是,他那样重视承诺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呢?他明明说过的,会好好的回来。
可是,依着现在的情形看来,他摆明了不想见到她的!可从偶尔瞥见的身形以及这人对皇宫的熟悉程度来说,却是暮然哥哥无疑。
为什么呢?即便是之前她疯狂的追随着他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没有这样避而不见过。
他总是眸色暖暖,不回应也不拒绝。偶尔她举措较为出格的时候,他也无非是把脸变得像猴屁股一样诡异的红。
明明是那样憨厚老实的人,明明是会把承诺视若生命的人,可是现在居然连活着的消息都不透露!枉她还以为他是身陷囹圄,不能回应。
然而,是非非总要问清楚的!慕倾城加快了步伐,甚至对迎面而来的树枝也不再动作,任凭其刮过面颊,划过手臂。
终于,越来越近了。
已经能看清楚那人身着的黑色劲装,还有墨发上随意别着的木簪子——那还是五年前她在这人生辰时相送的。
果然是他!
但是那人似乎也感应到这边紧随而上的步伐,随即跑的更快了一些。终于,在绕了大半个皇城以后,还是又回到了太子寝宫。
没有去先前荒芜的小院,而是去了太子书房之外。只是,等慕倾城跟着那身影追了过去,那人却早已经不知去向。
而院中却是一片狼藉。
树木倒地,枯枝败叶凌乱四散,看起来像是经历了重大的事故。然而,匪夷所思的是,居然没有下人去处理!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仿佛坠针可闻。
慕倾城四下望去,试图寻找那人身影。
突然,身后传来破空之声!
慕倾城一惊,他竟是要对她动手么?!
意识到这一点,女子也并不闪躲,只缓缓转过了身,幽幽闭上了眼睛。
慕倾城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人生要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度过。
虽然父皇也旁敲侧击的问过,探她的口风道,有没有喜欢的小公子。毕竟,她也已经快到及笄之年。很快,嫁人也成了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命运这东西,遇见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而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自从十年前初见,不,也许是自从很久之前于梦中初见之后,这些年,她的世界只有他。
十年的时间,她从不通世事只会惹祸的黄毛丫头变成了眉目如画的美丽女子,而他从刚刚弱冠的翩翩佳公子变成了胡子拉碴音讯全无的腼腆大叔。
这十年变得有很多,不变的是,他们始终都是一个人。
慕倾城曾经以为,他对她也并不是全无感觉,至而立之年都未曾婚配,也许是在等着她呢。
也曾经以为,他们会相互扶持着一直走到最后。
即便他依旧做木讷腼腆的太子幕僚,她则当着顽劣直爽的皇家公主。
即便她依旧只能在这人身后当一个胡闹的长不大的孩子,也好。
她从来都没有认真的想过,那些于她珍贵无比的过往,于他心中究竟能占到几分!如今,便来试探试探吧!
凌厉的剑风终于在距离女子面颊一指的时候停下,即使没有受伤,面颊上的乱发都被击的四散。
即便如此,能看得出来,那人撤回了不少力道。否则,以他的修为,她怕是不死也要永远失去了倾城的资格。
“暮然哥哥,你——”慕倾城拼命压制住想拨开剑一跃扑上去的冲动,缓缓睁开眼睛,却在对上那人目光的时候失了声响。
“果然是公主!”对侧的人惊异的自言自语,随即撤回剑单膝跪地,“属下叩见倾城公主!错认公主差点误伤,请公主责罚!”
不是他。
雀跃的心一瞬间坠到了谷底。同样是属下,但是他不会这么铿锵有力的下跪,也不会这般言辞决绝的开口。
原来不是他!
冷峻的犹如刀劈下的面容,束的一丝不苟的发——慢着,簪子!这人发间的显然根本不是她送他的那个!可是那时明明看见是——
慕倾城有些慌乱的扫向四周,她竟是将他跟丢了么?
“公主,您可是落了什么物什?”见慕倾城犹如迷途了一般,来回走来走去,时而冲着虚空在看着什么,甚至偶尔低下头思索的时候,置于唇间的手竟然还一阵一阵的打着哆嗦。
这哪里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城小魔女?雾影心道,虽然主子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属下可以过问的,但是,既然公主来到了此处,莫不是来寻殿下的?
“需不需要属下去禀告殿下?”雾影试探的询问道。
“殿下?”
对了!既然跟踪到此处没了踪影,那暮然哥哥定是来向太子哥哥汇报什么的。慕倾城瞬间转忧为喜,急切道,“太子哥哥在书房?”
雾影微一点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慕倾城已如疾风一般冲向了紧闭的有暖色的烛火映照的屋门。
“公主,不可——”
伸出的手在虚空停住,叫停的声音湮没在唇齿中,雾影眼睁睁的看着屋门被推开,一袭黑衣长发披散完全没有半分公主形象的女子消失在了门内。
“啊——”只是片刻,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声尖叫。
而在几人都未关注的屋顶,一人一闪即消失无影,隐约可辨墨发间手工拙劣的木头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