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不到,右盼不来,渊只好不请自来,不知道是否搅了诸位的雅兴?”云婧川话音刚落,自外面传来如锯条生拉硬扯一般的声音。
众人皆似噩梦惊醒,齐刷刷的冲着门口看了过去。
却见光影斑驳中一人乘木椅而来,铜面逆光,呆立的云婧川整个人被笼罩在男子巨大的阴影中,顿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
完了!该不会被他听到了吧?先前压制的甜腥哽在喉头,一时间胸中甚是憋闷。若是听到了,要怎么解释才好?
毕竟这人与云婉有着那般的渊源。若是气极,会不会像在王府中那刻顿时变得暴戾起来?
然慕子渊从进来后,一眼都没有看她。先是与慕子恒寒暄两句,道大典那边皇帝在催促,所以要抓紧过去。后又与酆洛以及秦珏也都打了照面。甚至还不慌不忙当着秦珏的面赞美了小红两句。
当然即使是温厚的慕子渊也无法睁着眼说瞎话,所以没用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溢美之词,只道是“知书达理,不愧是北越国小公主”如何如何。
直到最后,才转向云婧川,铜面下的嘴角微微漾起,伸出一只手,像是邀请一般的,“婉婉,不要给太子添乱。云静之事,太子也有考量。虽然位分略低了一些,但是正妃是北越公主,所以以她身份,身为侧妃也不算委屈。”
他果然还是听到了!这是云婧川的第一反应。其次才意识到这人说了什么,云静,侧妃?小红,北越公主?!这又是怎么回事?
然这人显然没有准备给云婧川喘息的机会,轻描淡写又是个更劲爆的消息,“不必忧心,太子就算看在婉婉千里相救桐城的份上也会好好待云静的,是吧?太子?”
慕子恒不会说,其实他已经没有想要娶云静的打算。自那糊涂事以后,被硬塞了一个小红,他已经精疲力竭。若不是北越太子逼婚,父皇盛怒,他绝不会应承这婚事。
只是,他与云静婚事在先。父皇又不知与那北越太子达成了何协议,不知为何,突然想了个掉包计。让这小红顶着云静的名声出嫁。
他早该知道的,让她前来相送,她是会识破这一切的。
可是,那么想要单独见到她,迫切想要确认她的心中是否有那么一丝,与他相同。
言语相逼,最后听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知道了她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想要回应的时候,皇兄又突然跑了出来。
是啊,他怎么忘了,她是他的王嫂来着。父皇不惜以她生死为迫,提醒他来着。
他怎么可以忘记?
“那是自然。”慕子恒眉眼低垂,待再抬头又恢复先前清清冷冷的样子,对上小红,淡淡道,“我在祠堂等你。”
目不斜视,走的时候也没有看云婧川一眼。就像刚才的话题与他无关一般。
云婧川心口哽着,自知不能当着慕子渊的面如何,可还是忍不住伤感。她的心情,慕子恒从来都没有回应过。即使好不容易脱口而出,拿他当亲人这件事,他也只是看起来有些惊讶罢了。
还真应了媚娘那话呢,她对于慕子恒,根本什么都不是吧?
面具男子背对日光,整个人隐在阴影中,暗中的瞳孔却是紧紧盯着云婧川。
身边人影匆匆,看样子像是等候了很久的喜娘与丫头们,而身为新妇的小红被簇拥着进了里间。
一时间各忙各的,被打断的婚事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目所能及的空间只剩得他们这几个闲人。
慕倾城见着情形不对想偷偷溜走,铜面男子背对着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他说,“长宁,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慕倾城毕恭毕敬的应了,随即一溜烟跑了。
云婧川猜不透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一如来之前的那种默契一般,看起来二人在诡异的气氛下不知道又敲定了什么事情。
连同无法无天的慕倾城也走了,气氛就更为尴尬了。秦珏静静立着,遥遥望着那头的女子,想着要怎么开口,却听得那人刺耳的声音传过来,“秦太子还留在此处,莫不是要就误伤本王王妃一事赔礼?”
不愠不火,却是圆滑的很。
既站在她未婚夫的立场指责了秦珏所作所为,却又道“误伤”,给了个台阶下,不至于让他太难为。
表面上看来是如此,实际上却是远远的划开了秦珏与云婧川的界限。
这人是在昭告他,她是他长平王的!
秦珏黯然。事到如今,即使这人不这般,阿婧也不愿意理他了吧?
且不说他伤了她,他的妹妹还又抢了原本属于她妹妹的身份……她大概恨极了他吧?
可是事情重新再来一次,他也只能这般选择。
秦珏告辞,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云婧川。阿婧,对不起。
最后剩下个酆洛。然这人看起来并不准备离开。依旧坐着,柔声对着云婧川,“现在感觉如何?若不跟洛回去?”
“大祭司大人是当着本王的面在诱拐本王的王妃么?”听得出来,语气中浓浓的威胁。
也是,以他对云婉的那般心思,能在得知一切之后还忍这么久想必也是不易。
他赶他们离开,为的不就是与她秋后算账么?
躲不掉,那就顺便也解决了吧。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把更多的人扯进来了。
云婧川长长的叹了口气,迎上酆洛,温声商量,“落大哥,你能不能先去外面等等我?我现在有话对他说。”
酆洛迟疑,末了还是了然般的点点头,起身出门。日光将他的背影拉了很长,不知为何,云婧川心口突然一阵悲怆。
“舍不得?”男子的脸隐在面具之下,鼻尖却一声轻哼。
他们都离开了,所以慕子渊也不再是那个人人称颂的惟安公子。而不过是一个,念着却得不到的可怜人。
云婧川走近,缓缓俯身半蹲在慕子渊身旁。目光直直的迎了上去,面部表情柔和。纤白的手一路向上,直达男子覆着铜面的脸颊。
犹如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我与你,以前是这样的关系吗?”女子唇角一开一合,悦耳的声音流泻而出。明明是笼罩在他阴影中的人,面颊上却镀了一层微光。
细细的看去,原是细小的绒毛。不仔细看的话,其实会被忽略掉的。
面具男子呼吸一滞,脑袋向着旁边不自然的躲闪开了些。
云婧川手势落空,却也没有表现出不悦,而是顺势收回了手,向后随意坐在了地上。面对面仰视着男子。
他方才是在害羞么?
思及此,云婧川阴郁的心情稍有些缓和。
不管怎样,这个人是完全的真心。虽然不是针对于她。但是这也是足以让云婧川觉得欣慰的事情。
“王爷,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收留。今日就算是你不来这里,我也会想办法再见你一面的。”
那个布置简单的院子,她怕是再也回不去了,若是可以,她会尽力让那个真正该回去的她回来。
“为……”
“嘘——”云婧川制止了慕子渊想要出口的话,食指自唇间放下,“希望你能好好的听我说完。”
“你找的那两个工匠,不用多久就会将我送你的礼物给你。日后不能陪你一起用晚膳,也不能待在你够得着的地方了,真的很抱歉。但是你可以用我送你的礼物去很多你想去的地方,而不用劳烦别人。”
“你……”
“恩,我是在告别。”云婧川重重的点了点头。
真正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轻松。虽然是早就准备好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提前了一些。
或许是伤口又开裂了,胸口的位置一揪一揪的觉得疼。女子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贝齿轻咬着的唇角已是黢白。
今日这情形,若是多经历几次——不,是哪怕再有一次,她可能就不复存在于这世上了吧?
她可以不存在,反正这个世上也没有思念着她的人。
可是云婉不行。
在这具身体中享受了那些思念云婉的人的关心和爱护,爹爹,云默哥哥,莞姨,还有长平王。她能回馈的也只有好好的把这身体交到云婉手中。可是现在它被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的,这样,那个名为云婉的女子若是还能回来,可还能安然的活着?
所以她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收拾掉因为她产生的烂摊子。好好的跟这些人道个别,以云婧川的名义。
“前脚刚跟太子殿下拉过旧情,现在又在王爷面前装可怜么?”正痛苦的时候,自里间,蒙着面纱一身绫罗珠翠的女子悠然走了出来。经过的时候,不忘出声讽刺道。
云婧川艰难的抬头。
伤口本是早就有的事情,疼痛也一直存在着。偏偏能在别人面前完美隐藏的,却在慕子渊面前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住。
大概是因为他是那个等待着她的人吧。
所以她有了不坚强的理由。
但是到此为止吧。云婧川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对着小红被簇拥着将要离开的身影,“桐城时,我见过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