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魅大人,您劝劝殿下吧。这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如何能去审案啊……”云静在红衣人出门的时候慌忙跟了出去,小手拉住男子衣摆,把人拽至一角,有些焦急的小声道。
眼前的女子一袭蓝色襦裙,轻纱遮面,双丫髻,奔跑的时候发髻上的同色流苏一晃一晃,乍一看就像极了那个女人。水魅意味深长的看了女子一眼,眼睛微眯,“殿下决定的事情,便由他吧。”
“可是……”
“我会在殿下身边看着的。”水魅转身背对着女子,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道,“把那身装扮换了吧。从此以后,没人再能把你笼罩在阴影中了。”
因为,能将你笼罩在阴影中的那人,已经不存在了。
阳光温热的清晨,水魅一步一步走的极为悠闲。穿过花园,步过回廊,最后拐进一处荒废的小院。
杂草丛生,若不是见着正屋门口犹如门神一般候着的人,都叫人怀疑是否有人居住了。
水魅直直的走过去,门口衣着白袍的二人也并没有出声阻拦。那情形,显然是认识的。
水魅驻足询问,“怎么样了?”
“进来吧。”出乎意料,里面传来的是男子虚弱而温润的声音。
醒过来了?
水魅下意识就要向后退去。
“还不进来吗?”里面男子催促的话语刚落。水魅就惊讶的看见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径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原本是城主府废弃的客房。
桌椅古老,暗沉的布幔随意的搭着,空气中甚至都还弥漫着陈旧的腐木的气息。看得出是仓促收拾之后住进来的。
然而即使是这般陈旧,也难掩那人芳华。
水魅进去的时候,正对门口的矮榻上那人扶着胸口虚弱的斜倚着,薄被松松垮垮的搭在腰部,发髻散乱,面色是不正常的苍白。夹杂着灰尘的阳光直直的流泻,星星点点洒在屋中,而那人竟似置身于虚幻的云端,高高在上,冷漠而疏离,却有着怪异亲切感,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
莫名的熟悉感袭上水魅心头。
其实在靠近矮榻时,水魅身上的禁制已经被解除,可是脚步莫名继续向前,竟想要更进一步!
但是,水魅突然看见了横亘在他和那人之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衣女子。
月白袍上,绣着繁复的像是某种图腾的花纹,水魅几乎是一瞬间意识到,那是侍祭!
紧接着倚在榻上虚弱无比的男子证实了水魅的猜测。他说,“若不想变成她那样的话,最好实话实说。”
女子那般情形,该是受伤了吧?
与侍祭相识不过两日。但是也能看出来是个一心为主的属下。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使得这人对忠心耿耿的属下下手呢?
既然要询问他,就必然是这两****也参与过的事情。
水魅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件事!
水魅心下不安,这人一副刚刚苏醒的样子,就能做到在方才那时控制他的动作——南秦邪术甚多,若是来真的,即使他自恃武功甚高,怕也因无法防备而落败。
当务之急,果然还是得寻机会逃走方为上计!
短短的时间,水魅已经在心中做了充分的计较。按捺下不安,移步至榻前的矮凳上,落座时甚至细细的整了整衣冠,这才微笑道,“祭司大人想要问什么,尽管开口。魅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水魅又翘了二郎腿,眉目邪魅一挑,“再者,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还偏要威胁来着?”
斜倚在榻上的酆洛显然并不领情,目光冷冷,“就你做的事情来说,我不认为与你有什么好说。今日,便是你不来这里,我也会去找你。现在告诉我,云婉在哪里?”
“云婉?”水魅心中一咯噔——果然是她的事情!面上还得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云淡风轻道,“祭司大人这话甚是奇怪,云家小姐魅怎知道在何地?一直与她在一起的难道不是您吗?”
就知道会是这般的死不认账,外加一脸的无辜。
心口的绞痛愈发加深了一些。酆洛揪着胸口的衣襟,意识稍微有些涣散。
她不好!她现在徘徊在生死一线!
这是他能探到的全部了。
失去意识的时候,最后探到的,与她一起的气息,便是眼前这人了。开什么玩笑?!他若是不知道,别人还有可能知道吗?
“前日晚上,你也在飘香楼吧?并且,你与她是在一起的。”酆洛顺了顺心口的气息,幽幽抬头,紧紧的盯着浅笑吟吟的那人,不受控制一般的,道,“十四年前,我既然能救你,今日,自然也能毁了你。”
“救我?”水魅不禁失笑,手指着男子道,“看祭司大人的年纪也不过与魅相仿。十四年前……就算魅伤重不治,以大人的能耐又能做的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生祭’了么?又怎知我没能耐做什么?”酆洛反问。
对了,生祭。倒把这事忘得光光的了。
不与轮回的生祭。
其实对于水魅而言,十四年前的记忆的确是没有的。只是,那时毕竟也年岁甚小,即使是记不起来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经这人这么一说,心下自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当真,是受伤被他救过的么?
水魅一时间忐忑不已。
心下这么想着,却也不能落了气势。毕竟,这人已经知道他去过飘香楼。是不是侍祭所说,现在还不好说,还是得小心为上。
“即使大祭司大人有能耐做什么是真,但对于魅却是太久远的事情了。也自然想不起来被大祭司大人救过,如若不弃,还烦请大人说说内情,魅也好把事情弄清楚一些。”
“既然想不起来,帮你想起来如何?”突然一股邪风,倚在榻上的男子墨发翻飞,双目圆睁,眉间似有什么花纹显现了出来。水魅正惊诧着,突然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压在地,根本提不起力气,甚至连抬个头都困难。
“大人……”原本了无声息的女子,突然醒来,手臂无力的抬起,向着低矮的塌强行伸着,带着哭腔道,“大人,不要啊……不要……”
不要,如何?
水魅想要听清楚一些。然而紧接着,榻上的男子身形一闪,自己的下巴被捏开,意识到的时候,一粒丸药已经下肚。
“咳咳……”突兀的一阵咳嗽声。施加在身上的气压也消失殆尽。水魅倚着矮凳大口的喘息着,一边看向那边靠着矮榻与他情形一般无二的男子——看那样子,似乎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尽管这么虚弱,却还能对武功如此高强,根本没有受伤的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是该说可怕吗?
不,简直根本就不是人!
酆洛轻咳着,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微微顺了顺气,这下便要开口。突然,衣衫被小力拉扯着,原是侍祭已经不知何时爬到了身边。
“大人,不要使用……禁术。侍祭说,所有的事情,侍祭都会说出来。求您了,不要啊……”
女子泪流满面,手指无力的拽着男子的衣摆,一边不住的摇着头。
“好。那么,首先告诉我,这血是从哪里取到的?”不知何时,白衣男子手中突然多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一手把玩着,冷冷的逼问到。
“这个,您是怎么……”侍祭面色苍白,眼睛瞪着跟铜铃一般。
“是怎么知道的?”酆洛接过话头,“自然是气味。这味道,你以为能骗过噬魂虫么?”
“您居然连噬魂虫都养了?!”侍祭失声惊呼,“大人您——”
“不是全部都要说出来么?”酆洛厉声,“当然你若是不愿意说,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知道。”说着,还若有所思的望向水魅的方向。
水魅一惊。这人的这般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之前,与殿下合谋利用他时,明明很好说话来着。
叫找老宫女就找。虽然内心隐约知道,南秦大祭司不是好相与之人,然而,却也没有想到,这邪术却已经强大到即使虚弱如这般,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自己这般高手打败。
而方才这目光,以及先前咽下去的丸药——很显然,该是某种逼供的手段。
看这情况,这人对那云婉已经不是一般的在意。
那么,那件事……水魅心下一凛,无论如何,得逃了!
“血,是从云姑娘那里取到的。”侍祭松开男子的衣角,手指撑着地面,艰难的坐了起来,却因为脱力,只能软趴趴的抓着榻前的灯架,“如大人预料的一般,云姑娘出事了。”
果然!酆洛心头一紧,急急的问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侍祭摇了摇头,“我们也没有云姑娘的消息。只知道,是被人救了。可具体是什么人,也不清楚。”
“你能从她那里取到血,却救不了她么?还是说,”酆洛眼神像能刺穿女子一般,“人,本来就是你们伤的?!”
“侍祭以月神的名义发誓,云姑娘绝对不是我们的人所伤。去飘香楼的时候,姑娘就已经受伤了。因为先前在准备……”侍祭说到这里突然不安的瞟了一眼水魅,随后接着道,“云姑娘的血只是突然之意,缘由也不过是为了救治大人。还望大人明察。”
月神是南秦绝情殿供奉的神明。若是以月神的名义起誓,那么这话,自然也是可以相信的了。酆洛态度缓和了些,只是眸光低敛,“那么,为何取了却不用?”
“这个……”侍祭犹豫。
“说!”酆洛冷冷的命令道,“还是,你更愿意被逼问?”
“属下不敢。”侍祭低了头,慌忙解释道,“其实,这血中,有‘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醉生梦死,醉生梦死!
这四个字犹如魔音一般在酆洛的脑中回响。
怎么又是‘醉生梦死’?
太子的阿嬷,云默,现在便是连她,也中了么?
若是没有他的药方来拖延时间的话,她会连三月都活不过。
可是现在,她到底在哪里?
侍祭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大人晃晃悠悠的站起身,魂不守舍的向着外面走去。心甚是焦。
大人是要去找云姑娘。
这她当然知道。可是从哪里寻起呢?
没有救那云婉,是她一时之意。大祭司大人因为这女子一惊多次动用禁术。有那么一刻,其实侍祭是想要她死的。
所以,看着那女子被伤而不救,甚至于,在发现女子血中带有‘醉生梦死’之时,心底竟还有些无法控制的欣喜。终于,又多了一层保障。
可是,算计了那么多,却终究没有算清自家大人的心意——看那情形,分明是动了情!
“对了,大人!”侍祭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踉踉跄跄的起身,向着男子的方向跑了过去,“大人,飘香楼前日晚上出了事故,今日据说是庭审。若不去听听,看看有没有云姑娘下落。”
女子话音落,果然见的方才还甚是虚弱的白衣男子,犹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在屋子中。
“呐,侍祭,”水魅拍了拍衣角上的尘土,缓缓起身,对着背对着他的女子道,“你家大人,莫不是喜欢上那丫头了?”
“有这瞎操心的闲工夫,不如担心一下你体内的药吧。”侍祭恨恨的瞪了男子一眼,“大人下的药,我们这些小喽啰根本解不了。而飘香楼之事,怕是与你也脱不了关系吧?”
侍祭顿了顿,冷冷的瞥向悠然自得的男子,心道,这种时候居然还云淡风轻,真是不知死活。这便出声挑明利害。
“大人去了庭审的地方去寻姑娘的下落,但是怕也得不来什么有用的消息。毕竟带走云姑娘的那人武功太高。想想,大人若是得不来消息,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谁?难道不是在飘香楼时与姑娘在一起的你?”侍祭轻嗤一声,“所以,你最好期待不要落到大人手中,要不然,你那点事,大人定能全部都挖出来。”
“既然是如此便捷就能知道的事情,你为何方才要阻止呢?”水魅掩嘴轻笑,“魅不担心,是因为最重要的,侍祭姑娘会站在我这边。因为必须是禁术,你家大人才能从魅这里得到消息呢。”
“你!”
“还有啊,”水魅与女子错身而过,背对着,目光幽幽,“最好还是提醒你家大人不要去庭审才好。魅听说,今日还有另一个案件,凶手好像就是你家大人特别紧张的那位呢。”
却说酆洛着急忙活的跑到了庭审的地方。审理却还没有开始。
衙门口已经围了很多百姓。酆洛不想太过于显眼,却又想凑近些看,故而绕到了后堂,隐在了隔间。
未几,笔录、衙差均已列位,有侍从簇拥着审理案件的官爷姗姗来迟。
锦袍官服,虽已至中年,却仍旧俊逸非凡的男子。这个人——是云相!
本以为这已经是足够惊讶的事情了。然而庭审开始前,又有另一人携着随从浩浩荡荡而来,却是本应该卧病在床昏迷不醒的太子,慕子恒!
而那人身边,光明正大的跟着一袭女子装扮的男子,正是方才那时才说过话的,水魅。
酆洛在被困花园之前,一直跟着的便是这水魅。当时只道,有些事情要与水魅对质。顺带的自然也是知道慕子恒吐血昏迷不醒的事情的。
而现下看过去,这人除了面色苍白一些,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大的问题。
究竟是何人有这般医术?竟然能将伤重不治的人,仅仅两天就恢复到如此境地?!
愣神的功夫,庭审已经开始。
第一个审理的是飘香楼杀人案件。据说是有两个彪形大汉离奇被火烧死。
本来起先怀疑的是飘香楼的老鸨。毕竟,事情是在他们那里发生的,身为主人,怎能完全不知情?
然而审理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一女子疯疯癫癫的跑上公堂。开始胡搅蛮缠,只道,被杀的那二人是她的随从。人的确是她带进飘香楼的,然而出了事情,却怎能是主人受到怀疑。
那女人,是都城飘香楼的老鸨,顾妈妈。
因着云默的案件,酆洛与云婧川一起去飘香楼查过案件,自然对这女子印象深刻。
女子的出现,使得案件没有办法按先前的套路下去。只能推后再审,重新举证。但是也扯出内中关联,即,都城飘香楼与桐城飘香楼同属一家。
第二个案件,原本酆洛已经没有兴致再听下去。
但是尸体抬上来的时候,男子不自觉驻足。
死了的那个人,他是认识的。
是阳平时,跟随在狄县令身边的,叫做“狄大仁”的管家。
一个阳平的县令管家出现在桐城已经是很奇怪的事情了。居然还会被杀,更是匪夷所思的很。
酆洛驻足细听。
据说人是在一条暗巷中被发现的。发现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个包裹,内里可有辨识的是一份文书。钱银未动,排除是谋财害命一说。
突破口在于这管家随身携带的几颗桃子。据说是这桐城周边山上特产的。顺藤摸瓜,寻到了当日在这集市上的卖桃人。
未几,一老者颤颤悠悠而来。跪地先是一通哭天喊地,随即,开始叙述当日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