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结束,歌星、影星们演出完了就回北京了,画家们还有到大理和丽江的安排。在大理,林剑风欣赏到了苍山白海、洱海明月、上关繁花、下关清风的“大理四绝”,当然,此时并不是这些景点的最佳观景时机,如“上关繁花”在初冬早已繁华不再,主办者只是让他们看看这个地方。此外,大理三塔、蝴蝶泉也令林剑风惊叹不已。
陪同的公关部小姐说:“遗憾的是你们不是三月份来,三月份来就能看到我们大理最富有民族风情的三月街了。”
在丽江,林剑风参观了丽江壁画、玉龙雪山等景点。在山水之间,林剑风感到自己的心变得安详,更趋宁静。
白天玩累了,晚上,主办单位安排4个画家桑拿按摩。
宾馆一楼就是桑拿按摩中心,他们被带到一间阴暗的坐满一圈小姐的屋子,每人选一个中意的小姐。
屋子里灯光暗淡,林剑风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中意的,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坐在沙发里面的一个始终低着头的小姐身上。林剑风仔细看了几秒钟,朦胧中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幽雅落寞的姿态。其他的小姐都涌动着仰头诱惑地望着他,希望被他选中,唯有这个低着头的小姐宠辱不惊,似乎一切与她无关,给林剑风一种孤傲冷艳的想象。
林剑风指指她,对男主管说:“就是她了!”
林剑风被安排在靠边的9号室,在桑拿浴室冲洗了一下,干蒸了一会儿,淋浴后,换了休闲的短裤和无扣短袖衫,林剑风走进9号室。
那小姐已经在房间坐着,听见(她没有看他)他进来,站起来低着头为他在床上铺上雪白的床单,就低着头等着他上床。
林剑风上床趴在床上,一双温热柔软的小手就在他的肩背上按摩揉捏游动起来。手法较轻,显得柔弱无力。林剑风想,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是不能按海滨的质量来要求的,将就也就行了。他已经累了,不作计较。原以为小姐会和她聊聊,他便可以从她这里获取一些有关当地的风情民俗,而小姐沉默着,他也不想提问,沉沉地就要睡去。
按摩了一会儿,手法更加轻微,林剑风感到有一只只温热的毛毛虫似的东西爬到背上,在背上挪动着,既异样又有一种舒适感。
林剑风感到奇怪,这到底是什么?
他不禁扭头看看小姐,这一看兀然诧异:只见小姐面膜破损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如断线珍珠一滴滴地流淌下来。
在昏暗的淡红色灯光下,林剑风感到这张脸是如此熟悉。
突然,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惊异地问道:“你是……陆烨?”
小姐泪如雨下,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然而,林剑风已经明确无误地看出来了,尽管陆烨做了整容,一张脸上粘着一层破损的面膜,林剑风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她正是陆烨!只不过现在陆烨的眼睛没有原来那种居高临下、玩世不恭的倨傲神情,有的只是谦恭、顺从和卑贱。
“我不是陆烨。”面膜上的泪水依然滴答着,女子开口说话了,“我不是陆烨,过去的陆烨已经死了。”
“你就是陆烨,即使你真的死了,你也是我心上的陆烨。”林剑风捧着陆烨的脸,看着当初海滨市的第一富豪、海滨市收藏家协会名誉会长如今沦落到这么个阴暗的角落,林剑风心情复杂地轻抚她的脸,问道,“陆烨,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烨轻轻地拿开他的手,说:“刚做完手术,脸上脏。”
“不脏,在我的心中,你是不脏的。”林剑风坚定地解释道。
陆烨流着泪说:“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害怕的是见到你,没想到还是见到你了!”
“我一直在寻找你。”林剑风激动地说,“我还以为你出国了呢,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林剑风下床,轻轻地揽起陆烨,爱怜地拥住她,嘴唇在她的耳垂下亲昵地摩挲着、吸吮着。他不解而又不满地说:“你怎么会成为按摩女?你怎么会成为一个按摩女的呢?”
“我……”陆烨欲言又止,只是流泪。过了好久,才说:“他们把我赶出家门,一夜之间,我就沦为一无所有了,比一个乞丐还不如。这一年来,为了谋生,我到过四川、贵州、云南,什么都干过,在歌舞厅当过伴舞,在公司当过推销员,现在年纪大了,身体跟不上来,伴舞有更加青春的火辣少女长江后浪推前浪,推销员也要年轻的,能说会道能哄会骗的,公司文员我也去应聘过,笔试就没有通过,人家不要,说我作文中错字连篇,文化程度不够。我这种人还能干什么呢?只能当陪酒女郎、伴舞女郎、按摩女,只能做三陪小姐。”
陆烨平静而真实地说着,林剑风听得心魂跳荡,泪水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来。
“为什么不找我?你为什么不找我呢?”林剑风揪心地问道,“如果我知道你过的是这样的生活,我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的,起码,我养活你还是没有问题的吧!”
陆烨默默饮泣,过了一会儿,抹着眼泪说:“我不敢找你,他们说了,如果我找了你,不仅我没命,就是你也没命了。还说,只要在海滨看见我,就打断我的双腿,让我变成废人。”
“他们也太狠毒了!太没有人性了!”
林剑风咬牙切齿地说:“简直是没有王法了,到公安局申请保护!看他们敢把你怎样!”
“没用的,他们在黑道上有人,没有钱就一无所有,我是深有体会的。”陆烨淡淡地说。
林剑风拥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坚定地说:“我不能让你再过这种生活。”
陆烨茫然地盯了他好久,说:“你不要管我,我现在只担心你,你不要管我。”
“我要带你走!”林剑风决然地说。
“带我到哪里?”
“带你到一个没有污染、没有罪恶、没有恐惧、没有压抑的地方。”
林剑风想到了天心寨。
“哈哈哈——”陆烨一阵放浪的大笑,似是嘲笑自己,也似是嘲笑林剑风,又似乎是在嘲笑这个社会,讥诮的笑声犀利而尖刻,锋芒直指林剑风的心灵。
林剑风只能紧紧地搂紧陆烨,仿佛生怕她被这笑声带走或溶化。林剑风惶恐地问道:“你笑什么?”
“以前你都不要我,现在我成这样了,你还要我?”陆烨迟疑而犹豫地说,充满了对这个世界失去信任的语气。
“要!以前我不要你,是因为你是大富姐,是因为你要收藏男人,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呢?”陆烨好奇地问。
林剑风怜爱地看了陆烨一会儿,看到她贴着面膜的一张脸,虽然破损,然而纯洁,如同废墟上开放的一朵鲜艳的花;虽然有毒,然而美丽;虽然恶,然而充满盎然的诗意。林剑风又想到了法国颓废派诗人波特莱尔的长诗《恶之花》中的诗句。
“现在我爱你,我是爱你的啊,陆烨!”
爱就是一种怜。林剑风紧紧地拥抱着陆烨,仿佛害怕再次失去她。
他泪如雨下,热吻着陆烨破损的脸膜,就像是吻纯洁美好的初恋情人。
第二天,林剑风带着陆烨上了旅游车。
迎着朝阳,迎着霞光,迎着淳朴的山风,还有那遥远的庄严的雪山,旅游车在山清水秀的景色中行驶着。
远山顶上的白雪随山路而婉转,在朝阳下不时泛动着橘红色的光泽。
陆烨满足地依偎在林剑风的怀里,以前她一心想得到林剑风而不可得,现在她不敢对林剑风有任何奢望的时候,林剑风坚定而执意地要她。
虽然陆烨早已不敢再对这个世界有任何信任和信心,即使是一年前在海滨,在空中别墅中,在林剑风的怀里,在沉溺和痴迷于和林剑风的肉体交融之时,她也对世界对情欲没有信任和信心。
然而,现在,陆烨相信现在和眼前的爱情。经历过大起大落,带着一颗创痕累累的心,陆烨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过去的林剑风是不真实的,唯有现在和眼前的林剑风才是真实的。
在林剑风和陆烨走向天心寨的旅途中,海滨市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张曲被无罪释放,新新文人画美术馆复工;一件事是吴欣然的海滨藏宝楼开馆了,领导都出席了剪彩仪式,但原定出席剪彩仪式的徐市长突然被取消出席,据说是中纪委将他带到北京双规了。
事件中的这两个女人,吴欣然和张曲,都是林剑风曾经相爱的女人,是林剑风深深伤害,又伤害过林剑风的女人。
情欲如同火山,火山爆发后,一切都会燃为灰烬。
一切绚丽都会归于平淡,一切灿烂都会归于庸常,一切追求都会归于无为,一切拥有都会归于虚空,一切收藏都会归于云烟……
每天的朝阳都会归于夕阳,每天的夕阳都会归于黑夜,每天的黑夜都会归于星月,每夜的星月都会归于梦幻,每夜的梦幻都会归于梦醒,每一次梦醒都会归于泡影……
海滨潮长潮落,天心月白风清,物欲随风而逝,美人枉生烦恼,思念生生不息,精神天地漫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