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娅！莉莉娅！醒醒，你怎麽了？」
「塔罗大哥……我头好疼……」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不然塞维妮阿姨会扒了我的皮，我父亲也会扒了我的皮。」
以特里克为首的纨裤刚出酒馆，便迎面吹来一股冷风。他们都打了个寒战，纷纷为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到丢脸。
只有特里克一个人迷迷糊糊的，隐约觉得自己干了什麽蠢事。
「速写肖像画，一块金币一张，不好不收钱！」酒馆外的街区上，一个衣服单薄的瘦弱少年脖子上斜搭著一个画板，手上握了一根粗黑的木棍，正沿路揽客。
「滚开！哪来的乞丐啊！」窝了一肚子火的纨裤们没有什麽好脾气，其中一人更是直接踹了少年一脚。
少年滚了开去，坐起後却抓著炭笔在画板上刷抹起来，几乎是弹指之间，一个头大身小的人物已经跃然纸上。
落在後面的一名纨裤正好歪歪斜斜地走过少年旁边，视线不经意落在那画板上，顿时被吸引住目光。
「先生，要买吗？」少年丝毫没有芥蒂似的，将画纸取下来後，递给弯身探头来看的纨裤。
纨裤抢过画纸看了几眼，猛然大叫著追上同夥，「老大，老大！看这画的是你，是你耶！」
「可是为什麽画里的老大鼻子、嘴巴不成形，鼻孔比眼睛还大？你们看，这脸跟猪腰一样，老大可是长方脸……」
「明明跟老大不一样，偏偏觉得就是老大，而且一点不差，邪门。」
「这画上的老大越看越有味道，老大，把这张画买下来吧！」
「拿来我看看。」特里克男爵正闷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看到画纸上用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人物，不禁呆住了──占了半张脸的肥大朝天鼻，大小三角眼、吊丧眉，可以说集了人物的猥琐丑陋之大全，可偏偏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
他的浓眉瞬间纠结又松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画我要了！」
「一个金币。」抓著木棍的少年就站在他们身後微笑著，虽然一脸污泥，但无法掩盖那发自内心的热爱。那是对生活、对世界的热爱。
「一个金币？抢劫啊！你丑化本男爵，本男爵还没跟你算帐呢！小心我让治安官抓你进去关上十天半个月。」特里克男爵拿著画，内心又厌恶又喜欢，感觉无比矛盾。
「一个金币。」少年微笑著重复。
特里克男爵似笑非笑，掂著画纸问：「你说说，凭什麽值一个金币？一个金币够圣堤斯平民吃喝一个月，你这种流浪画手，我随便养都一百个。」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我只画别人的人生。我帮助你看清了自己，你应该感到庆幸，难道你认为你的人生连一个金币都不值吗？」面对围上来的纨裤们，少年一无所惧地站著，只是目光有些空洞，似乎没有焦点。
「老大，这个家伙似乎是个瞎子啊！」有个纨裤伸出五指，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
「瞎子？」
「瞎子怎麽画画？」
「我确实是一个瞎子，但我的心比谁都亮。我除了能看到世间万物，还能看到人心。」少年傲然挺立。
特里克男爵看了看自称瞎子的少年，咀嚼著他的话，再看看手中的画像。画上那个人似乎在纸面上活了过来，而且在讥讽自己说：「看到了吗？你就是个欺软怕硬、卑劣猥琐的下流贵族。」
「半个铜币也没有……敢当我傻子，给我狠狠地揍这个家伙！」
收到命令，早就一肚子郁闷的纨裤们一拥而上，对少年拳脚相加。这些纨裤或多或少都有修炼过斗气，会一手不弱的剑术，何况还有皇家狮鹫骑士混在其中，哪怕是醉後的拳脚，瞎子画手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特里克看著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发抖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一点点撕碎画纸，像天女散花一样的丢在他身上，「你画得出人心，画得出你自己的命运吗？我的瞎子画家，嗯？」
纨裤们眼看著没了乐趣，就要散去。
就在这时，一声「站住」喝止了他们的脚步。少年摸索著抓到黑木棍，站了起来。
虽然少年鼻青脸肿，口角溢血，瘦弱的身形在木棍的支撑下有些不稳，却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危险。
「你们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画！」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
纨裤们彷佛是听到什麽天大的笑话，纷纷狂笑起来。附近的路人只能远远望著，怜悯地看著这一幕。
但接下来，纨裤们见到并经历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摇摇欲坠的少年消失了，出现的是像漫天星辰一样的光点，比烟花还要绚烂，带著尖锐的气旋笼罩了方圆十多步的天地。
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後，漫天星辰消失了。少年重新出现在原地，缓缓将细剑插入黑木棍。
至此，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的纨裤们，惊骇地发现自己一身华贵的装束变成了真正的乞丐装，整件衣服丝丝缕缕、洞洞眼眼，但浑身上下偏偏没有一点伤痛和血迹。
「这是什麽剑术？」特里克的头号跟班，同为狮鹫骑士的某个纨裤惊叫出声。
特里克这下子彻底酒醒了。虽然他的斗气修为只是初入五级，在皇家狮鹫兵团不算什麽，但这并不等於他就是弱者，不过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彻底落败。若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想要杀他，只怕他已经死了几百次。
「老大，我们是不是集体幻觉了，还是我们中幻术魔法？」有人不能置信地扯了扯自己的脸皮。
「不是幻术魔法，也不是幻觉。」特里克暗地掐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疼痛，暗暗低呼起来，「我看走眼了！真的看走眼了！想不到街头随便乱撞，也会碰到一个强者，拥有我见过最强剑术的强者……」
对方既然在遭受这样羞辱的情况下，依然没有真正伤害他，那麽……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让他几乎狂喜的想法冒了出来。这样一个神奇的家伙，不就是为那个小白脸准备的吗？
想到这里，特里克几乎是失控地来到少年身前，无比谦卑地致歉，「尊敬的阁下，你以武力征服了我。在这里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皇家狮鹫兵团的二等狮鹫骑士特里克男爵，我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
在众多纨裤呆呆的注视中，少年抓了抓头皮，「我不需要道歉。」他说完，转身就拾回被扔到一边的残破画板，收拾好身上的零碎物品，抓好木棍，准备离去。
「等等！」特里克再次抢上前去，「嗨，我有笔生意你要做吗？十万金币，不，我可以给你二十万金币！」
瞎子少年充耳不闻，继续向前，「你的人心不值二十万金币。」
特里克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好吧！作为礼节，阁下叫什麽，可以告诉我吗？」
「阿曼多夫。」
「多麽拗口，哦，不！多麽有韵味的名字，通常只有精灵才喜欢这种名字。」特里克一路跟著少年，突然注意到少年隐藏在一头微卷乱发下的尖耸长耳。他心中的震撼再度升级，一股狂热从心底涌了出来──不能放过这个少年，这是他的救星！
「阿曼多夫大师，你可以告诉我，你街头卖画到底是为了什麽吗？」
「画我所见，我所喜欢的人心。」少年的脚步停了停，昂著头说。
「这就是说，我也是您喜欢的对象了？」特里克狂喜说。
「我也画我厌憎的人心。」
特里克的脸涨得通红，却接著听到一句难以置信的话。
「你十二岁前一直是善良的，但十二岁之後你就堕落了，贪婪、无耻、无信、虚伪、恶毒、凶残……各种卑劣品性聚集你一身。」
特里克驱散尾随的纨裤们，一路默默跟著少年走了半个街区。期间，少年并没有在街头匆匆而过的路人中捞到半个顾客。
「阿曼多夫大师，既然你喜欢画人心，那麽有一个地方，你一定非去不可，没有地方比那里的人心更复杂、更值得你画。」
这时，少年已经走到了一座天桥附近，收起了画板。
「明晚有一场皇家角斗会，到场的有整个帝都的青年贵族和名媛，女皇将会亲自主持。我可以申请到特别的邀请名额，如果可以，我希望阿曼多夫大师能够到场，到时候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不错的提议。」少年说完就转身下了阶梯，朝拱桥底下走去。
「阿曼多夫大师，我怎麽跟你取得联系？我可以为你提供帝都最舒适的旅馆……喂……阿曼多夫大师……」
「不必了，特里克先生，我习惯了四海为家，这里就不错。」说话间，少年已经躬身钻进了天桥底下。
「阿曼多夫大师，你是一个强者，你是一个天才画师，怎麽能屈居於这样的地方？」
看到少年慢条斯理将一张绒毯铺在冰冷的石板上，就像回家一样安然的睡下，特里克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触动。
他想到了年幼时那个天真懦弱、善良到极点的自己，那个他不愿意回忆甚至痛恨的自己。
「豪宅虽然大，但却不够容纳我的灵魂，那只会让我的心灵变得狭小、挑剔，最终堕落。当然，也可以说是我的心灵修养还不够强大，做不到不为外物所动。」
特里克听著少年自然而然的回答，不自觉想起自己昔日在祖父面前立下的豪言壮志。可是如今，家族中的兄长叔辈哪个不比他强上百倍，他只是一个蒙受家族权势所害的寄生虫。若有选择，谁愿意去做一个拉风却没有未来的狮鹫骑士？
拱桥下，舟船往来，阴风呼啸，冷得特里克打了个寒战，然而，他的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温暖和触动。
「阿曼多夫大师，我明天再来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