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好为难。”有个条件不错的男学生对我说,“我有两个女朋友,都很爱我,我也很喜欢她们,不知该选哪一个。”
“表明两个条件差不多。”我说。
“不!条件差得多。”学生瞪着我说,“一个很有钱,家里放了一架史坦威钢琴。另一个很穷,我常给她打电话,打一半,就没法说了。因为她的卧室正靠着铁道,火车过,整个房子都震动,什么也听不见,只好拿着电话发呆。”
隔了半年,遇到那学生,他已经结婚了。
“娶了史坦威钢琴的?”我笑道。
“不!娶了铁道旁边贫民区的。”
“噢!”我点了点头,“不简单哪!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有!有一天,我到她家去,坐在她卧室聊天,突然火车过,好响!带起一阵风,把窗帘都吹起来了,那是一块很便宜的薄棉布的窗帘,她自己用手缝的。”这时候,阳光射进来,我看见窗台上放了一个宝特瓶切一半做成的花盆,里面开着一丛不知名的小黄花。我问她那是什么花。她很不好意思,挡在前面说:“是不值钱的花。”我又问:“很漂亮啊!是什么花吗?”她吞吞吐吐半天,才说:“是野地里挖来的小草花,不值钱!”学生脸上露出一种好特殊的光彩,你知道吗?我那时突然产生一种感动,冲上去抱住她,叫她不要那么说,不要说不值钱,美的感觉是不能用钱衡量的。就在那一刻,我发觉我深深爱上了她。
感动心灵的美,不见得华丽
学生的话,常浮过我的脑海,我常想像那个浴着午后的阳光,被风拂起的窗帘,和窗台上逆光看去的那丛野草花。多么平凡,多么美!
记得有一年情人节,去花店定花,花店老板随手拿了一枝玫瑰送我。
回家,我把那枝玫瑰插在细细的小瓶子里。隔了两天情人节的花也送到了,是24朵玫瑰。我又找了一个大大的水晶瓶,放进去。
奇怪的是那24朵馥郁的玫瑰和旁边孤零的一小枝比起来,我却对那一枝有种特别的感动。觉得好精巧、好细致、好有慧心。
也想起有一次到前历史博物馆馆长何浩天先生家去。他的家布置得很简朴,案上没花,只有一盆番薯冒出的青苗。淡红色的番薯皮,翠绿弯转的藤叶给人一种特别的雅致。让我回到童年,记忆中父亲用小水皿养的蒜苗,在冬天的窗前盎出一片新绿。
真正会心的美,常像是简简单单的禅宗水墨画,不必华丽的色彩,也无须复杂的构图,却能在那“空灵”引人遐想,给人美。
美,帮我们度过人生的苦难
自从女儿上幼儿园,也常常给我这种美。
她有个放自制玩具的篮子,乍看好像垃圾桶。里面有用超级市场上的牛皮纸袋做的帽子,用衣服夹子和钮扣组成的小人,用纸盘做的面具,用黄豆组成的图画。学校动不动就发通知,要家长给孩子准备空的鲜奶盒子或卫生纸用剩下的“纸轴”。跟着就让孩子从学校带回那些废物组成的玩具。问题是大人眼中的废物,却成为孩子的宝贝。他们不在乎世俗的价值,只在乎自己有没有感动,有没有想像。
于是,常看见小丫头举着她的劳作炫耀。先觉得她傻。想想,才发觉是自己俗。她让我又想起那个学生的女朋友,窗台上放的宝特瓶花盆和里面的小草花。更让我想起以前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的一段话:
“你们将来教美术,目的不应该是造就几个专业的艺术家,而是培养一批有美感的国民,让他们能在最平凡的东西上见到美,也懂得利用身边平凡的东西创造美;使他们对生活有一种积极快乐的态度,而不只是现实的价值;更使他们能以美的感觉面对人生的苦难。”
人,就是一种美
记得初到纽约的时候,去苏活区看一位艺术界的老朋友。进入他的工作室,我差点窒息。
只见一片烟尘飞扬,四处弥漫着浓浓的油漆味,他正埋头修理古董。
他把顾客送来的瓷器碎片,慢慢拼起来。先用胶水粘合,再用瓷粉填补、打光。然后把断缺的花纹,照原来的样子画好。再用喷飞机的罐装油漆,将表面喷成釉彩的光亮。
朋友摘下口罩,陪我走出工作室,小心跨过残雪的泥泞,步上曼哈顿昏暗的街头。
“多美啊!”他一面呵着手、吐着白烟,一面抬着头,看那四周像要围过来的高楼,近乎咏叹地说,“纽约!一个真正看到人的城市。”指指高楼,又指指蹲在街角的浪人,“都是人创造的,各式各样的人,多美!”
我看着他的脸,看到脸上的感动,也从心底产生一种感动——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在那么不如意的时候,他依然快乐,依然生活得很美。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白日做梦——除非我们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