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华宫中,大将军应莫言长跪在子墨面前,虽然长相威武,但应莫言在子墨面前一直谨守礼仪。而此时此刻,他却失态到极点,满脸悲愤、双目赤红,声音高得令宫女太监都以为他在与大王吵架。
“臣咽不下这口气!请大王立刻下令出兵,臣厉兵秣马那么长时间,早就盼着打到长安去,夺下康乐帝的江山了!要不是大王平空掳来温如玉,而且一心想留下他,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子墨神情平静,淡淡地道,“说不定你已拿下康朝?”
“臣……”应莫言一窒。
“孤本来还有一些信心,但自从孤的骠骑将军三两下就被温如玉打成重伤后,孤可是越来越没信心了呢。”子墨的声音中透出淡淡的嘲讽,漆黑的眼睛变成一种浅灰色。
应莫言心头一凛,他知道子墨出现这种表情时,就表明他怒到了极点。
“卿也知道,温如玉中了莲心丹之毒,纵然那时候唐岚已给他解毒,但毒性在他体内浸淫已久,他的功力必然大大受损。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重伤了飞扬,还杀伤我们两名多名士兵!卿觉得你可以胜他么?”
“可是……”应莫言抬起头道,“臣怀疑温如玉已落入赤燕手中!”
“哦?”子墨挑眉,但神情并不惊讶,“你为什么这么说?”
“大王还记得文瀚阁执事符钦被人暗杀,尸首扔在他家门口的事吧?”
“符钦被人收买,泄露了王宫构造的机密,致使有人从睿王殿前的湖中钻出来,偷袭睿王殿,劫走温如玉。然后符钦被杀人灭口!”
“大王认为温如玉是被康乐帝的人劫回去的?”
“这……孤原先是这么想的,因为孤在湖边捡到了康朝皇宫的侍卫令。可现在……孤有些怀疑,因为温如玉是在镜云山下重伤令郎的。那是通往晴关的路。”子墨双眉紧皱,挥手命应莫言起来,道:“莫非爱卿有何发现?”
应莫言道:“臣的管家与符钦家一名侍女交好,听那侍女提过,符钦死前曾秘密见过一个异乡人,那人身材矮小,虽然作男子打扮,但一双眼睛灵活妩媚,极象女子。那侍女好奇,借上茶的机会在门外偷听了几句他们的谈话。她说那人的口音是南方人,还听符钦叫她‘公主’。”
子墨腾地站起来,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喃喃自语道:“独孤煌,你这只老狐狸!想挑起孤与康乐帝的战争,你好从中得利。”
应莫言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再次跪倒,恳求道:“臣请大王下令发兵攻打康朝!”
子墨微笑:“好啊,那卿可愿立下军令状?”
“臣愿意。”
侍立在门外的小太监卓宁见景浣烟走了,躲在一旁悄悄流泪的梅如雪也走了,然后走出来的是太子景渊和大内侍卫统领张夕照。
“殿下。”他迎上去,躬身道,“皇上可有唤奴才进去侍候?”
景渊神情恍惚:“没有,你在此候着便是。”
张夕照看卓宁一眼,今天这小太监神情忧郁,莫非也在为温如玉担心?
“王爷他……?”卓宁低眉敛目,欲言又止。
景渊惨淡地一笑,拍拍他的肩:“难为你有心……”话音哽住,不愿多说,挥袖下楼,往乾清宫走去。
卓宁心中忐忑,独自在廊上徘徊,心中暗暗祈祷:老天爷保佑王爷早日康复。
时间在焦躁不安中显得特别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景剀象一只负伤的野兽般狂吼了一声:“来人,快传太医!”
那一声叫得惊心动魄。卓宁连忙答应一声,跌跌撞撞地从楼上奔了下去。
景剀颓然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温如玉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仿佛一下子坠入了万丈深渊。那种强烈的绝望、恐惧感象魔爪一般死死攫住他的心,抓得他无法呼吸,心痛欲裂。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而空洞,“如玉,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以前你也受过杖刑,那五十杖怎么可能要了你的命?你别吓我……”
“父皇?”身后传来景渊的惊呼,接着“哗啦”一声,一叠奉折全部掉在地上,景渊疯了般冲过来,睁大惊恐的眼睛看着景剀,“是不是姑父……?”他甚至不敢自己去看温如玉,只希望父亲给他一个否定的答复。
“他没有呼吸了……”景剀回头看着儿子,目光呆滞,“朕刚刚试过……”
“不!”景渊悲呼一声,扑通跪到温如玉床前,手指死死抓住被子,“姑父,你说过有朝一日要辅佐渊儿的……你不能死,不能死!”
“太子,放心,若是你登基的时候……我还活着,我便会全心辅佐你。”温如玉温和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不,姑父,为什么要说若是你还活着?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这么快离去啊。你那么年轻、那么优秀,老天爷怎么会如此残忍!
“清寒弟弟还在碧海国,姑父,你就这样走了么?你不等他了么?你是世上最仁慈的人,可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
景渊把头埋在被子里,却怎么也压不住唔咽之声。
“渊儿,让开。”景剀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清冷如裂冰。
景渊惊讶地抬起头,看到父亲的目光幽深难测,浑身散发出一种冷静与狂热混杂的气息,矛盾得令人害怕。
“如玉,为什么要让朕再次经历这样的时刻?”景剀逼近温如玉,好象这个人还活着,正安静地听着他说话,“那一次,你中了“孔雀魂”之毒,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我们眼睁睁看着你停止呼吸。可后来……”
说到这儿,他好象忽然意识到什么,伸出双手抓住温如玉的肩头,拼命摇晃他的身体,大声吼道:“如玉,你给朕醒过来!朕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父皇!父皇!你干什么?”景渊大惊失色,“你放开姑父……你放开他,他已经死了…….你别再折磨他了…….”
景剀一把推开他,神情冷厉:“谁说他死了?没有朕的允许,他怎么敢死?!”
“父皇……”景渊拼命咬住下唇,倒退两步,痛苦地闭上眼睛。
在景剀推开他的一瞬间,他看到他眼底含着泪花。
父皇,你心底里也是有感情的,对不对?可是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如此霸道?
“如玉!如玉!你醒醒!你醒醒!”景剀还在继续摇晃着温如玉的身子,声音渐渐嘶哑,指甲几乎抠进温如玉的肉里。
就在这时,他听见温如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类似叹息的声音。
“如玉?”景剀浑身一震,“你是不是醒了?”
景渊也一下子睁开眼睛,狂喜道:“姑父没死?”他奔过去,伸手探到温如玉鼻下,激动地道:“他有呼吸了!他活过来了!”
可温如玉的样子又恢复了死寂。
景剀轻轻拍打着温如玉的脸颊:“如玉,你快醒醒!你听得见朕的声音么?”温如玉没有反应。
景剀的脸慢慢沉下去,凑到温如玉耳边,一字字冷酷地道:“如玉,假如你还有一点意识,你给朕听好了:紫熵马上就要兴兵犯界,你若敢死,朕就让你的徒弟来为你赎罪!朕让他出征,只给他一万兵马。你等着他来地下追随便你吧!”
“父皇?!”景渊愕然地看着景剀,脸色发白。
“你敢以死来逃避罪责?你还是男子汉么?你有脸到地下去见你祖父与父亲么?你别忘了,你还有妻儿。你若敢死,朕就将他们发配到宁古塔去,让他们活得生不如死!”阴冷歹毒的话就象魔咒般在温如玉耳边响起。
温如玉终于有了感觉,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不要……”
景渊又惊又喜,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温如玉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费力地、一点点地睁开眼睛,目光毫无焦点,茫然地看着眼前那个模糊的影子。
景剀无声地松了口气,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姑父,姑父!你真的醒了?”景渊激动地双手发抖,泪水夺眶而出。
“皇……兄……”温如玉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挣扎着道,“解……药……”
“解药?”景剀一愣,忽然想到张太医说的话,皱眉道,“你是说……蛊毒的解药?”
温如玉没力气点头,眨了眨眼睛:“我……袖子……里…….”
景剀掀开被子,拿出他的手,忽然发现他的手捏上去全是骨头。暗暗皱眉,摸到他袖子中藏着一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见里面放着一粒紫色的药丸。
“这是解你身上蛊毒的药?”景剀拿起药,在温如玉眼前晃了晃。
温如玉再次眨眨眼睛。
景渊呆住,颤声叫道:“姑父?为什么……?”
景剀的脸却一下子变得铁青,双眸中渐渐露出危险的阴霾。
“混账东西!”他从齿缝里狠狠憋出四个字,瞪着温如玉,目光恨不得将他凌迟,“原来你有解药,就是不肯服!你真的想死?你想弃妻儿于不顾,自己撒手而去?!”
温如玉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慢慢垂下眼帘。
“朕真想一掌劈死你!”景剀嘶声怒吼,举起手,却怎么也不忍心打下去。
那个脆弱得一碰就要碎的人,哪里还能经受得了打击?
“等你好起来,给朕一个解释!否则……朕绝不饶你!”景剀收回手,暗暗咬牙。看在景渊眼里却是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景剀有些心虚地瞪景渊一眼,向他挥手:“去倒杯水来。”
他将温如玉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把药喂给他吃。
温如玉重新躺下去,唇边露出一缕苍白的笑容,黑玉般的眸子雾蒙蒙地,看不清里面的神情:“皇兄放心……臣……一定会活下去……再也……不敢……违抗你的……旨意了……”
“是不敢么?”景剀冷冷地追问一句。
温如玉再次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是……不会……”
景剀哼了一声,强忍着怒火,道:“你好好歇着吧。朕要批阅奏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