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票,两人沿著流水淙淙的溪谷走山路,秋意在山峦里群聚的树林挥洒著颜彩,浅黄、霜红,但仍有部分翠绿依然坚持我行我素。
山径游人如织,却仍是清静,或许是因为天空太辽阔,而森林绵延不绝。
忽地,两人转过一弯道,巍峨矗立在山顶的建筑赫然现身。
李相思轻轻抽气。
她终于知道殷樊亚要带自己来看什么,就是山上那座顶著蔚蓝尖塔的白色城堡。
新天鹅堡,以天鹅的绝美姿态,在蓝空下,在山巅上,在德国人心目中,孤傲又优雅地挺立著。
殷樊亚傍在她身边,与她一同仰望城堡。“听说迪士尼童话里的灰姑娘城堡,就是仿造这座新天鹅堡设计的。”
“嗯。”李相思应一声,只觉喉腔梗著什么,一时无语。
她自认是铁石心肠的女人,从不相信童话,但亲眼见到这座在山林间遗世独立的城堡时,仍是难以言喻地悸动。
这座城堡,源于一个国王浪漫的梦想,而它本身,也成为一个永远的梦。
“恬雨一直很向往这座城堡。”殷樊亚哑声低语。“她小时候老缠著我念童话给她听,最喜欢灰姑娘的故事,一直吵著要到灰姑娘的城堡玩。”
她讶然回眸。“你会念童话故事给你妹妹听?”
“嗯哼。”他点头。
她盯著他,水眸迷离。
“你觉得很好笑?”
“只是意外。”或许也有点羡慕──她在心底默默加注。“那你带她来过这里了吗?”
“没机会,我自己也是第一次来。”他摇头。“我工作后一直很忙,没什么时间好好陪她,不过她现在也不需要我了,她有柏琛。”
“怎么听起来好像很失落的样子?”她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嫉妒自己宠爱的妹妹被另一个男人抢走吗?”
“怎么可能?”他喊冤。“我当然希望她幸福。”
朱唇逸出一声轻笑,如风铃,在殷樊亚胸口摇汤。
他微笑凝视她。这是个真心的笑,他敢肯定。
“相思,你相信灰姑娘吗?”他问。
她眨眨眼。“我相信灰姑娘,但不相信童话。”
正如他所料。
殷樊亚暗暗叹息。“你认为不会有一个王子来解救她?”
“解救她的,是神仙教母。如果不是她对灰姑娘施了魔法,灰姑娘不可能去参加舞会,王子也不可能注意到灰姑娘。”
他兴味盎然地挑眉。“有道理。”
“那你呢?”她反问。“你相信童话吗?”
他愣了下,没料到她也会问他这问题,心念一动。“我以前不相信。”
“现在呢?”
现在嘛……他再度仰起头,眺望远方那美丽的城堡。“我有点希望自己能相信。”
“为什么?”她诧异地凝睇他,他的回答大大出乎她意料──他应该是个很精明现实的男人,不是吗?
他不语,只是淡淡笑著,而她看著他的笑,心湖悄悄漾开一圈圈异样的涟漪。
黄昏,两人搭车回到慕尼黑,适逢闻名遐迩的啤酒节开锣,只见许多德国人穿著传统服装,兴高采烈地朝特蕾西亚草坪广场赶去。
殷樊亚不放过凑热闹的机会,拉著李相思也跟去啤酒节会场,广场上搭起一顶巨大的彩色帐篷,蓬下一桌桌坐满了人,举杯狂欢。
两人感染到节庆的气氛,心情也超High,挤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殷樊亚要了两杯黑啤酒,端过来。
“乾杯!”清朗的声浪压过鼎沸人声,精准地在李相思耳畔掀起波澜。
“乾杯。”她举杯与他相碰,喝一口。
他却是豪迈地一口气灌了将近半杯,她愣了下。
“副总,你酒量不是不好吗?这样喝很快就醉了。”
“别担心,我好得很。”他眨眨眼。
李相思蹙眉,还想再说什么,邻座的德国男子忽地站起来,引吭高歌。他失态的举动并未引起旁人侧目,反而一群人都跟著唱。
“他们在唱什么?”殷樊亚好奇地问。
“好像是一首德国民谣。”
“什么?”他听不清。
她向前倾,拉近两人的距离,他正巧也往前,两人顿时面对面,呼吸只有一寸之遥。
她怔住,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玫瑰唇瓣轻颤。
他盯著那唇,有股冲动想狠狠蹂躏一番,终于还是克制住,痛饮剩下的半杯啤酒,俊颊迅速漫染一片醺红,但磨人的饥渴,依然焦灼著他喉咙。
同桌的德国人喝到兴起,见他们两个是东方人,好奇地凑过来攀谈,其中一个还盛赞李相思长得漂亮,说殷樊亚有这样美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
“他说什么?”殷樊亚问。
“他误会了,他以为我们是情侣。”
“是吗?”他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微窘的芳容。“你跟他说,我配不上你。”
她瞪他。“你在开玩笑吧?”
“嘿!我可是认真的,小姐。”他挽起衣袖,抗议地拿啤酒杯往桌面敲了敲,还故意摆出一副横眉竖目的表情,颇有几分古维京海盗粗野的神韵。
粗野?她不禁噗哧一笑。她竟把这样的形容词冠在这个俊美贵公子身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更怒吧?
“你笑什么?”他眉头攒得更紧。
“没什么,我只是……”她收不住笑声。“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他注视著她朗朗的笑颜,剑眉舒缓了,眼神温暖,唇角也扬起。“只要是男人,都有无赖的时候。”
他毫不介意她的评论,自顾自地又喝乾一杯啤酒。
她见他喝得不知节制,索性也开怀畅饮,反正他一定比她先醉,呵,就喝个痛快吧!
喝到淋漓处,两人又划起酒拳来,同桌的德国人见了很是新鲜,嚷著也要学台湾酒拳,两人笑著把规则解释给他们听。
结果一夥人就这么吆喝起来,赢了大笑,输了乾杯,人人玩得乐不可支。
回饭店时,李相思已是神智微茫,水眸氤氲,殷樊亚却依然神清气爽,稳稳地将踉跄的她收在怀里。
“奇怪,”她不解地盯著他。“你脸这么红,应该也醉了啊,怎么好像没事的样子?”
“脸红了不一定表示喝醉。”
“可是不对啊!”她眯起眼,努力□清散乱成一团的思绪。“我记得那次跟你去应酬,你喝没几杯就不行了,还要劳动我送你回家。”
“呵呵。”他但笑不语。
她歪著脸蛋,迷惑地打量他,脑中灵光乍现。“难道你那时候是在演戏?”
他哧声一笑。“你真聪明!”
“你好奸诈。”朱唇噘起,像一朵在水溶溶的夜色里含苞待放的玫瑰,妩媚地诱惑著他。
她不是有意的,绝对不是,她喝醉了,他不该轻薄她!
殷樊亚紧绷地别过视线,命令全身的绅士细胞进入备战状态。“这是教训你,千万不要随便相信一个男人。”他开玩笑似地告诫她。“就算他一喝酒就脸红,也不见得表示酒量很差。”
“不用你教我。”她可爱地斜著眼。“我从来就……不相信男人。”
“为什么?”
“因为男人说爱,其实都只是****。”
“是吗?”他意味深长地望她,良久,一声叹息。“那你就不该放纵自己喝这么多酒,相思,瞧你现在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如果我想对你怎样,你还有力气用柔道对付我吗?”
“我以为你会比我先醉嘛。”
“傻瓜,我是千杯不醉的。”
傻瓜,她是吗?
李相思昏蒙地眨眼,试图认清在他眸底闪耀的星芒。
那是什么?是嘲笑吗?还是一种说不出的爱怜?
“你想对我怎么样吗?”他也跟那些男人一样,想占有她吗?
他身子一绷,两秒后,俊唇苦涩一勾。“我尽量克制自己。”
“是啊,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当然克制得住自己喽。”性感的嗓音如丝,在他耳畔斯磨,似是嘲讽,又似蕴著几分哀怨。
他心一跳,深吸口气,扶她进饭店电梯。
她娇笑著探出手指想按楼层键。“咦?我们是住几楼?我怎么一下忘了?副总,到底是──”
来不及吐落的言语教他一口承接了,咬碎。
他一手搂住她纤腰,另一手护著她后颈,方唇在玫瑰瓣上肆虐,热烈的男性气息瞬间烫暖了她全身肌肤。
她暧昧地嘤咛,唇瓣轻启,毫无防备地回应他的吻,他突如其来的侵略,他浓烈如酒的****。
他们狂野地拥吻著,谁也料不到这激情会来得如此石破天惊,谁也想不到该有人喊暂停,他们只是吻著,在几近绝望的饥渴中品尝彼此、蹂躏彼此、将对方的味道深深地刻进自己骨血里……
叮!
清脆的声响,如暮鼓晨钟,刹那间敲醒了殷樊亚的理智,他愕然抬眸,瞪著电梯门缓缓开启。
一对老夫妇走进来,见两人紧紧相贴的姿势,鄙夷地挑了下眉,充分表现出对时下年轻人不知检点的行止的不以为然。
殷樊亚苦笑,无法辩驳老人批判的眼神,下意识地将李相思的脸护在怀里,不让外人瞧见。
到了两人住房那一楼,他迅速拥著她出电梯,在她皮包里找出房卡,刷了,扶她进房,替她卸下风衣,将她安置在床上。
她眨眨眼,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他回避她的目光,蹲下身,替她脱了高跟鞋,艳红的鞋身搁在他大掌上,显得异常娇弱,他旁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它们整齐地摆上鞋架。
然后,他打开茶几上的矿泉水,斟了一杯,在床沿坐下。
她静静躺著,似睡非睡,秀眉是天上两弯月牙,墨睫是月牙衔著的幼鸟,刚长好美丽的羽毛,天真又脆弱。
他扬唇,轻轻推她。“相思。”
“嗯?”羽睫颤颤地拍打著。
“起来喝水,你要多补充些水分,不然明天起来头会很痛。”
“嗯。”她点头,挣扎著起身,上半身一歪,偎靠在他胸膛。
他设法忽略那软玉温香抱满怀的绝妙触感,将杯缘抵上她的唇,喂她一口一口喝下。
喝完,他又斟来一杯,她乖乖地继续喝。
殷樊亚满意地微笑,将空玻璃杯搁到一旁。“睡吧,我们明天可是坐早上的飞机。”他重新扶她躺下。
“现在几点了?”她问。
“快十二点了。”
“你要回房了吗?”水眸凝定他。
“嗯,我该回去了。”
“刚刚那个吻,你后悔了吗?”
她问得好直率,好犀利,像一把尖锐的刀,直刺他胸口。
殷樊亚措手不及,只好认命地领受那痛的惩罚。“对不起,我不该吻你的。”他自嘲地低语,掌心顺著她脸缘摩挲,感受她肌肤每一寸纹理,以及教人发狂的柔腻触感。
老天!她一定醉得很厉害。李相思昏乱地想,因为她居然很希望他放肆的大手再往下探索。
但他没有,大手停在她的咽喉,不施一分力,却紧紧地锁住她的呼吸。
“我以后不会再碰你了。”他抛下承诺,大手同时离开她。
她顿时感到一阵凉意,芳心沈下,竟感到失落,她怔怔地望他。“因为魔法结束了吗?”
他一震,良久,深沈地颔首。“对,魔法结束了。”
过了午夜,他给自己放纵的期限也该到了,他没资格再耍任性。
他不能碰她,因为他给不起她任何承诺,因为他恋爱和结婚的对象只能是名门千金。
她凝睇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能看透那深不见底的眼潭。“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公主,对吗?”
略显凄楚的声调,几乎要绷断他心弦,他咬了咬牙。“灰姑娘毕竟无法适应宫廷生活。”
能匹配王子的,终究还是有权有势的公主。
她很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绝不许自己以暧昧不明的态度伤害灰姑娘──她懂得的,这男人的生存之道。
他跟自己一样,都不相信童话……
她闭了闭眸,唇畔浅浅浮起的笑意,既哀伤又冰冷。“除非灰姑娘愿意不计名分,委屈自己当情妇,否则永远不能跟王子在一起吧?”
他震慑地注视著那诡异的笑──
“我不认为你会愿意成为一个男人的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