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即惠施，宋国人，曾任梁惠王相，是先秦名家学派的代表人物。
贻(yí)：赠送。大瓠(hù)：大葫芦。种：种子。
实五石(dàn)：可容五石。
坚：硬度。
瓠(hù)落：很大的样子。
呺(xiāo)然：空虚巨大的样子。
掊(pǒu)：击破。
拙于：不善于。
龟：通‘皲”(jūn)皮肤因寒冷或干燥而破裂。
洴澼(píng bì)：漂洗。絖(kuàng)：丝絮。
方：药方。
鬻(xù)：卖。
说 (ｓｈｕì)：说服。
裂地而封之：分出一块土地封赐给他。
樽：形似酒樽的葫芦腰舟。
蓬之心：心如蓬草塞蔽，不开窃。喻指见识浅陋。
樗(chū)：臭椿树。
大本：树之主干。雍：通臃。
涂：通“途”，道路。
匠者：木工。顾：看。
去：抛弃。
狸：野猫。犭生(shēng)：黄鼠狼。
候：等待。敖：通“遨”，遨游。
中：碰上。机辟：捕捉禽兽的工具。
罔：通网。捕鸟用。罟(gǔ)：网类，捕鱼用。
(lí)牛：牦牛。
无何有：一无所有的地方。
莫：通漠。广大辽阔。
夭：折。斤：大斧。
【译文】
北海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鲲。鲲巨大无比，不知道有几千里。鲲变成叫鹏的鸟，它的背不知有几千里。此鸟奋起而飞，翅膀就像垂在天边的云彩。当海动风起的时候，这只鸟将乘风迁往南海，那里是天然形成的大池。
《齐谐》是记载怪异之事的书。《齐谐》上说：“大鹏飞往南海时，激荡起的水花达3000里，借着盘旋的旋风直上9万里高空，一直飞了6个月才止息。野马奔腾般的游气，飞扬的尘埃，都是被生物的气息吹拂着而在空中游荡。天空蓝蓝的，这是它真正的本色吗?它的高远果真是无穷无尽吗?大鹏往下看，其景象就是这个样子罢了。
水积得不深，就无力承载大船。在房子前的低洼地上倒一杯水，小草就可以当船；放进一个杯子就粘住不动，这是因为水浅而船大。风的强度不大，就无力负载巨大的翅膀。鹏之所以能够高飞900里，因为风在它的翅膀下面，可以凭借风力翱翔长空；背负青天而不受阻地飞翔，然后才能飞往南海。
蝉和斑鸠讥笑大鹏说：“我一下子飞起来，碰到榆树檀树之类的小树就停落在上面，有时飞不上去就落在地上，何必非要高飞9万里而往南海去呢?”到郊野去的，只须带一天食物，当天返回肚子还饱饱的；到百里之外去的，要准备的一宿食物；到千里以外的地方去，则要用三个月的时间准备食物。这两种虫鸟怎么会知道这个道理呢?
才智小不理解才智大的，短命的不了解长寿的。为什么这样说呢?朝生暮死的虫子不可能知道一个月的时光，夏生秋死的寒蝉不可能知道一年的时光，这就是短命。楚国南面有一种冥灵树，以500年为一个春季，500年为一个秋季；远古有一种椿树，却以8000年为一个春季，8000年为一秋季，这就是“大年”。而彭祖现在还以长寿闻名于世，众人还都想和他相比，这不是可悲吗?
汤问也有这样的话：在不毛之地的北方，有无边无际的大海，那就是天池。有一条鱼，它的宽度有几千里，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它的名字叫鲲。有一只鸟，它的名字叫鹏，背像泰山，翅膀像天边的云气，乘旋风可直上9万里的云霄，超越云层，背负青天，飞往南海。小池泽中的麻雀讥笑它说：“它想飞往何处?我腾飞起来，不过几丈就落下来，在蒿草丛中飞来飞去，这也就是我飞翔的极限了，而它究竟要飞到哪里去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区别。
才智能够胜任一官之职，品行合乎近一乡人的心愿，品德可以符合一国之君，能力可以取得全国的信任，这类人的自鸣得意恰似小雀一般。宋荣子就嘲笑这种人。宋荣子能够做到全社会赞誉他却不感到得意，全社会非议他却毫不沮丧，这是因为他能够认定自我和外物的区别，能分清光荣与耻辱的界限。因此，他从来不去追求世俗的声誉。即便如此，他的道德修养还是没有达到理想的境界。列子乘风游行，轻快飘然，15天后返回。他对得到的幸福，也没有极力追求。他虽然免于步行，但还是借助了风的力量。若顺应自然，顺应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边无际的宇宙，他还需依赖什么呢?所以说：至人能超越自我，神人能不求有功，圣人能不求有名。
尧把天下让给许由，说：“日月都出来了，火把还不熄灭，要和日月比光亮，不是很难吗!及时雨都降了，却还在灌溉田园，不是白费力气吗!先生若为天下之主，则天下一定安定，而我却占据其位，自感能力不足，请允许我将天下让给您。“许由说：“您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大治，却还要我来取代你，我是为了名吗?名是实的从属，我是为了求得从属性的东西吗?鹪鹩在密林深处筑巢，所占不过一枝；鼹鼠饮水于河，所需不过满腹而已。请回去吧，君主，我要天下做什么用呢!厨师虽不下厨，但主持祭祀的人是不会超越自己的职责而去代替他下厨烹调的。”
肩吾问连叔说：“我听接舆的谈话，夸夸其谈，漫无边际。我甚感惊讶的是，他的话像银河一样海阔天空，不合常理，不近人情。”
连叔问：“他说了些什么呢?”
肩吾说：“他说：‘在遥远的姑射山上，居住着一位神人。他的肌肤像冰雪一样洁白，姿容如处女一般柔美；不食人间烟火，吸风饮露；乘着云气，驾着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神情专一，使万物不受灾害，使五谷丰登。’我以为他的话是诳言，而不相信。”
连叔说：“是呀!人们无法和瞎子一起观赏华丽的纹饰，无法和聋子共同欣赏钟鼓乐声。由此看来，人们不只是在生理上有聋盲的缺陷，在智慧上也有同样的情形啊!我所说的，指的就是你呀!神人和他的道德，是包容万物而为一体的。世人期望他来治理天下，他哪里肯辛辛苦苦地管世间的事情呢!这个神人，任何东西都无法伤害他，漫天洪水淹不着地，熔化金石，烧焦土山的大旱，他也不觉得热。他的尘垢糟粕，就可以造就出尧舜来，他哪里肯管世俗之事呢!”
“宋国人到越国去卖帽子，但越国人不留头发、身刺花纹，根本用不着帽子。尧治理天下之民，安定国内的政事，但如果他到遥远的姑射山和汾水北面去拜见四位得道的神人，那他就会感到深奥而忘掉自己是一国之君。”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给我一颗大葫芦种子，我用它种植出来的葫芦有五石的容量。用来盛水，它的坚硬程度不够而难于承受；将它剖开作成瓢，瓢太大没什么可装的。这种东西虽然很大，但我因为它没有用处而打碎了。”
庄子说：“你太不善于使用大东西了!宋国有一个人善于制造防手冻裂的药，他家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业，有一个客人听说了，愿出一百金买他的药方。他于是召集全家人来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从事漂洗丝絮，所得不过数金，现在卖出这个药方就可得到百金，卖给他吧!’客人获得这个药方，就去游说吴王。此时越国出兵侵吴，吴王就派他率兵御敌。到了冬天，和越国进行水战，大败越军，越王于是用土地来封赐他。同样是一种防手冻裂的药，有人用来建功得到了封赏，有人却只能用它漂洗丝絮，这是因为其用途不同所致。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大葫芦，为什么不考虑将它系于腰上以浮游江湖，而只是发愁太大无所用之呢!你真是不开窍啊!”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叫它‘樗’。它的主干粗而不正，不合绳墨；它的小枝弯弯曲曲，不合规矩。这棵树生长在路边，过往的木工看都不看一眼。你所说的话，大而无用，大家都不予理睬。”
庄子说：“你没有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屈身隐伏，等待捕捉出游的小动物。东奔西跑，不避高低，结果踩中捕兽的机关，死于罗网之中。再看那牛，身子大得像遮盖天边的云，虽然不能捕鼠，但它的能力可做大事。现在你有一棵大树，发愁没有用场，为什么不把它种植于空荒的乡土、广漠的旷野，徘徊于树旁，逍遥自在地躺在树下。这棵树不会遭受斧子砍伐，其他东西也不能伤害它。它虽然没有什么用途，但又有什么可苦恼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