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舞瘸拐着来到病房,被眼前场景惊攫住心窝。
秦可夫歇斯底里般闹腾,四名医护人员强行将她摁住,但她紧紧咬住洗胃软管,挣扎中,口中淌血,而她父亲秦勇太老泪纵横,喃喃地呼喊妻子的名。
“可夫!”单舞蹲到她面前小声呼喊。
秦可夫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眼泪一片片往外涌。
“可夫,你听话,先洗胃,洗完我跟你说个事……把牙松开……”说着,她便伸手探进她的嘴巴,想掰开她咬紧的牙关,被惹恼的秦可夫张口便咬住她的手,她狠狠一疼,却并不缩回,依然使劲试图让她松口,“听话,松开……”,秦可夫不但没有松口,反而愈加用力,于是,便有更多的血从她口中顺着小舞的手流了下来。
触目惊心,众人都劝说算了。
赵正男停车之后也匆匆赶上来,见状一惊,冲到身边正欲帮小舞取出手,却不料那温柔的人却自己狠狠从那女孩的牙缝中生生拽出了那几根手指,用血肉模糊的指头直指那瞪着一双血眼的女孩,冲口怒骂,她尖声吼叫的声音瞬间震响了一层楼。
“秦可夫!想死你就死吧!是,就是你把你妈害死的,你从小不学好,逃学、偷东西,为了偷钱打游戏,你把你妈反锁在家逃不出去,地震来了活活把她砸死了,你这样的忤逆子,早就该被雷劈死!你为什么还要偷偷活七年?为什么害死你妈还要折磨你爸?你觉得你多珍贵是吗?这世上两只脚的人遍地都是,除了你妈老汉把你当宝,管你死活,其他人的眼里,你一根草都不是!你要死?就死远点儿,别让你爸看见心烦,就是死了,也绕路去投胎,别让你妈做鬼还为你哭。我告诉你,你没活出人样,就不要急着去见你妈,她不会认你!她怀胎十月的是个人,不是你这个犯过错就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没出息的东西……”
单舞愤怒吼叫的模样,令正男心底涌上一阵一阵地痛疼。记忆里的那一天,她也是这样,撕心裂肺,肆无忌惮,不依不饶,宣泄的吼叫几乎冲破头顶的那片天!
不错!时过境迁,山水依旧,新城如画!但城的子民里,心伤未愈的岂止秦勇太一家?她单舞的幸福人生又何尝不是被掩埋在了城的泥土之中?
曾几何时,她就像一道不可愈合伤口,与世隔绝般不容任何人触碰,一只蝶儿飞,一朵花儿香,就让她摇摇欲坠遁入眼泪的海洋!
一场不带间隙的疯狂吼骂之后,单舞仰起头,望着白色天花板,转着眼珠收回那些涌出的眼泪,垂下的右手滴答地流着鲜血。
在场的、循声赶来围观的都震惊了,她比那歇斯底里觅死觅活的秦可夫更有杀伤力,关键是,她尖锐的、带着哭腔的怒骂,竟骂松了秦可夫的牙关,一分钟的沉默后,咚的一声,被咬碎的软管探头从她嘴里滑落在地。
医护人员立即开始对秦可夫洗胃,秦勇太投来感激的目光。
正男走上前,轻轻端起她受伤的手,两根指头被牙齿撕裂皮肉正汩汩涌出鲜红血液,他倒吸一口凉气,不理会她的有意避让,弯身将她抱起朝门诊走去。
消毒药水冲刷伤口时,她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先前被秦可夫死死咬住也没有这样疼,看来,愤怒是最好的止疼药。将那只被包成粽子一样的手指举在眼前,她略微撅起嘴嫌丑,仿佛小时候有些娇赖的模样。
看她起身将要抬眼,赵正男收回自己细细查看的眼神。听她嗫嚅地说:“正……呃,谢谢你!现在应该没大碍了,赶紧去陪朋友吧!”
“你呢?”
“我?”单舞不知道他是问自己的手指还是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回山里,摆摆手说:“手也应该没什么的,我想留下来陪一陪他们。”
赵正男深深呼吸一口,心中不是滋味,昔日浓情蜜意,如今连名字也要刻意避讳。微微皱眉,双手在裤缝一拍,点一点头,转身离开。
离开的过程,从对面的镜子看她翘着粽子手接了电话,对这手机露出满脸甜蜜笑容,慢下脚步,侧耳听,隐约听见她说“旅行结婚?不嘛,还是要办婚礼……”再吸一口气,大步走开。
单舞结束和嫂子的通话,得知她和单飞已经在昨天顺利办理了公证,心中十分高兴。
放下电话,转眼朝赵正男离去的方向张望,已没了影踪。
转而想起今日得见的美丽女子,又低头微微一叹,他们的确好般配,挽手的样子……真有些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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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后,秦可夫的肠肠肚肚都被洗刷得一干二净,透支般昏昏睡去。据医生说由于吞服了大约十来种药品,体内滞留时间也过长,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期间,宁小路的母亲趁空跑来探看,她是医院的外科医生,从同事那里听了详细,也来看看是哪样的人这么厉害,却不料是女儿最好的朋友单舞。拿起她裹得跟粽子一样的手指,怜爱地叮嘱,说天气热,伤口消炎结痂后就把纱布拆掉,又说自己当天值班,有什么事尽管知会。单舞一一点头。
见秦勇太一脸憔悴又浑身脏污,单舞劝说他回去休整一番,说自己在医院替他守着秦可夫。
秦勇太婉拒,但她坚持。
“秦叔叔,你回去吧,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万一她明天醒来又闹,你才有精神对付。”
“可是小舞你……”
“我没事!晚上逮住她的手,趴在她旁边就睡了。”
待秦勇太离开,单舞料想秦可夫不会那么快醒来,拖着脚步出了门,想买毛巾替她擦身,顺便买件睡衣给她换。
刚走到门口,一摸裤兜,扯出两个空袋子,她吐吐舌头,拿起包得跟粽子一样的手在自己脑袋上一阵挠,心想哪家店跟十三月一样可以手机支付?
转着眼睛东瞄西看,门边停车线里那辆车很眼熟,怎么和正男开的车一模一样?当时根本也没留意他的车牌,那车窗又望不见车内,她绕着车转了一圈,好奇心作祟,凑近捧手偷看。而后她就后悔了,车窗里,赵正男斜着眼,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单舞被惊吓一般蓦地退出好几步,端起两手逗虫虫,而那粽子一样的手刚一逗上,就让她暗叫一声疼。
“干什么?”车窗摇下,他皱着眉头,不置可否地斜眼看她,多大的人了,竟然无时无刻都这样的不着调!
“你……怎么还没走啊?”她拿粽子手比一比出口。
“我问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我……觉得这车就是有点像你的,又看不清……我没有鬼鬼祟祟,是想去买点东西!”
“上车!”他侧身推开车门。
挥一挥粽子手,“不用了,你去忙吧,我不买也……”看他眼中凌厉,竟如从前一般不能招架,一边说着一边乖乖坐进去,继续说完最后几个字“……可以的。”
选好东西,赵正男并没有直接送单舞回医院,而是慢慢悠悠在街上找了家面馆。
她说不饿不吃东西,他说不饿你就看我吃。
进门当真只喊了一碗煎蛋面,两个蛋,让老板把它煎成脸的模样,端上桌又喊拿葱花,捻一撮在煎蛋上摆成弧形的嘴。
“这碗面……熟吗?”赵正男一语双关有些严肃地开了个玩笑,见她愣愣地看着面碗不回答,也不再追问,浅浅一笑,低头自顾吃了起来。
吃得几口却又推碗,起身付钱。
送她回去,一路无语,临分别才问了句:“十月的婚礼?”
她猛地抬头,望见他深邃眼眸,不敢久看,垂眼盯着自己包成粽子一般的手,心中迅速思量他问话的意图,以及自己该如何妥当地回复。
婚礼?他一定是看见了十三月门脸里的婚纱,该怎么回答?说不是?难道在遇见他与女友同游的日子暗示自己仍有牵挂?但若说是,等十月不就穿帮了吗?不,农历十月确实有婚礼!
于是,良久之后低头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看她拖着脚步走远,赵正男倒在座位里,拿出手机寻出一张照片。
一碗面,圆饼似的煎蛋,两个蛋黄活像两只眼睛,用翠绿的葱花摆着弯弯笑着的唇线。
这碗面还有煮这碗面的人,都很面熟!
那晚,他在十三月的电子门脸下,再看了一回她的婚纱照,也连看几遍她一手策划的七夕档,最专心看的是“错过的爱情”。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爱情,叫错过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