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摊牌
四、横竖一刀
“文革”期间，违背常理的事太多，人们私下都好议论。对所谓的革命样板戏也如此，总体评价都不高，但无非是茶余饭后摆龙门阵时说说闲话，哪个也不会到公开场合去犯忌。大家心里都明白，在公开场合议论当局提倡的东西，弄得不好是要惹麻烦的。
张二胡和老桑他们在私下也没有少议论样板戏。剧团内部的人也是这样，议论归议论，但在演角色时，还是力争能演个重要角色，有时甚至搞得明争暗斗的。张二胡对此是理解的，演员嘛，哪个不想早点出名？张二胡对革命样板戏是有看法。但他不至于蠢到公开去反对革命样板戏本身，而是对笑嘻罗汉鹦鹉学舌式的讲话不以为然，在下面嘀咕了两句，讥之为‘谬论’。
他也没想到会有人举报，给自己带来这样大的麻烦。团长巧妙的说法，化解了这一麻烦。他明白团长是在替自己打圆场，减轻自己的责任，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不再去逞强，认同了团长的说法。
张二胡还非常感谢小晋，小晋是曾经扮演大春B角的演员。演大春A角的人被处分后，小晋成了扮演洪常青的A角。他曾经是小赵的积极追求者，旁人也看好他，没有想到小赵选择张二胡不选择他。为了这事他跟张二胡结下了私怨。他认为与小赵来往，他在前，张二胡在后，是张二胡撬走了小赵。他认为这是一种不讲兄弟伙情义的行为，曾公开扬言有机会收拾张二胡时，绝不手软。
张书记晓得二人的嫌隙后，找到小晋，让他出面揭发张二胡的反动言行，说：
“我晓得张二胡私下总是诋毁样板戏，在群众中说七说八的。你把他说过的反动言论，都跟我整理出来。现在机会来了，我替你收拾他。”
“书记，这小子早就该收拾，一个拉二胡的，却在团里狂得很。还敢跟你书记踩左踩右的，收拾他，这是大快人心事，我非常支持。关于他的反动言论，我回去想想，要是想起啥子，我马上就告诉你。”
“小晋，直接写成书面材料，越详细越好。”
“书记放心。”
张书记心里很高兴，又有革命群众起来检举揭发张二胡，看你小子这次往哪里跑？等了好几天，小晋却没有来找他汇报。书记等不得，去问小晋。小晋以想不起来为由，啥都没有说。书记翻起白眼，也不好再说啥，哼了一声，走了。
小晋事后对熟人说，我是讨厌张二胡，巴不得他倒大霉，但一码归一码，做人得讲良心。我也不能干那种落井下石的烂事。
张二胡也意识到自己做这件事是欠考虑，太不理智，把小赵也陷进去，对不起小赵。所以，张二胡为了保护赵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头上。
事后，张二胡对大史说：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横竖都是一刀，我干嘛不伸出脖子，不能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拖下水。”
由于有团长的援手，书记也未能把张二胡打成破坏革命样板戏的现行反革命，跟张二胡扣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开除公职了事。张二胡内心也很担心，他怕笑嘻罗汉跟自己秋后算账。笑嘻罗汉大权在握，以后要收拾他，还不是小菜一碟，随便找个理由就把他办了。他也看明白了，笑嘻罗汉拉大旗作虎皮时，团长都怵他三分，自己一个小兵更不放在他眼里。而且具体办事的人告诉张二胡，书记说了如果他张二胡还不老实交待，就要把小赵一起办。张二胡明白笑嘻罗汉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他想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再牵扯小赵，所以他把一切账都归到自己头上，心想倒不如事情早点了结也好，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张二胡心想：凭自己的本事，老子到哪里找不到一碗饭吃。
张二胡这样自信是有道理的。他一身才艺，书法绘画都擅长，油画有相当水准。有一次剧团美工因急病躺下了，画了一半的领袖巨幅画像，就是张二胡帮忙画完的，也就是因为那次帮忙才跟赵洁认识的。
“文革”初期，搞美工的比搞乐器的吃香多了。满城都搭着手脚架，画领袖身着军服的巨幅画像。单位内部这类的画像需求更多，还有画样板戏的海报，至于那些字体一人多高的革命大标语四处都是，就不用提了。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大大小小的单位都有了专门的宣传部门或政工部门，需要写写画画的人。一句话美工奇缺，有此才能的人要找一碗饭吃，容易。之前，就有一些朋友劝他改行去当美工，可以挣点外水，张二胡也帮朋友去画过，有些单位也有意要他。所以张二胡还真没有担心自己的饭碗问题。
人算不如天算。让张二胡没想到的是，事情变化了，根本就没有单位要他。这是因为他的身份变化了，他现在头上扣着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原来想要他的单位，现在不敢要他。哪个单位敢用一个坏分子去画领袖的像？要是出丁点纰漏，那等于是把天捅了一个窟窿，哪个担得起这个责任？不要说是画领袖像，就是书写革命大标语，要是整错了一个字，就等于是把单位的形象毁了。
这样一来，张二胡的这条路就被堵死。张二胡这下才亲身体会到世道艰险，一身才艺却无用武之地，心想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背时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后来，朋友中有人认识黄皮的，张二胡才到了这个工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