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洪水
三、哥俩落水
当李轼回想到1966年的洪水时，吴能和方二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一件事。就是在今天他们游泳处上游不远的地方，4年前由武兴华当裁判，吴能和方二在那里的游泳比赛。那次比赛方二赢了，但武兴华看出来吴能是故意输的。
一眨眼，4年光阴过去了。
方二凝望着对面的小岛，一群野鸭在水边无忧无虑地戏水、觅食，时不时将头扎进水里。他心里想学生时代的生活真是美好，大家都单纯友爱，如今则物是人非。当年武兴华总嫌自己小，总爱说自己不稳重，如今自己已经长大了，武兴华却远走他乡。何时才能再见她呢？他又想起吴力，吴力已经分配到医院当护士了，那是另一种距离的遥远。
吴能看着汹涌跌宕的洪水，心里想文化大革命就像一场大洪水，把他们这些单纯热情，充满向往的年青学生卷进去，在激流漩涡中翻腾打滚，还没等他们爬上岸时，上山下乡运动像另一场大洪水，拦腰一冲，把他们冲向四面八方。同学、朋友尽星散，让他们走向了不同方向。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救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
……
……
忽然传来呼救声，打断了李轼他们的回忆。把他们从过往又拽回现实。
呼救声从200米外的凉江沟方向传来，李轼立刻从地上翻身起来，喊了一句：“钟益生，你先收拾衣服。”就和吴能、方二急忙跑过去，人声嘈杂，估计是有小娃儿落水了。
吴能跑得快，第一个跑到沟边，果不其然有两个小娃儿已经被卷进沟外的河流中。估计是不小心游到沟外，被流水冲入河道里，无力游回来，只见两个脑壳在水中时起时伏，双手正在乱抓乱划。吴能先扑进水中，游向一个正在扑腾的小娃儿，抓住他后带向岸边，让已经跟过来的钟益生帮着把小娃儿拽上去。
这时随后赶到的李轼已游向另一个更远的小娃儿。那小娃儿一边双手乱抓，一边喊救命，脑壳一露出水面就张大嘴喊：“救……救……救命”，一喊就咕噜噜地灌几口水，又沉下去，冒出来又喊。李轼从后面抓住他时，还在乱挣扎，李轼快速地看了一下周围的水势，水流正在斜着冲向河道中心，离下游的石龙滩口不到一百米了。他心里明白，再不迅速把这娃儿拽向岸边，被激流冲到下游不远的石龙滩，那就麻烦大了。那个地方经常淹死包括船夫在内的人。
***
前几天，陈老大的船就在石龙滩出事。
洪水季节，木船要走上水，没有动力，走主航道上不去，只能改走旁边的岔流，而进入岔流的第一个关口就是石龙滩。
石龙滩是一个很凶险的滩口，在金沙江主河道旁的岔流末端。在岔流要流进主河道前，岔流被一巨大的石梁截断，石梁约有百米长，十余米宽。石梁被人称之为石龙，龙尾巴在西，较低，埋入江心岛，龙身向东跃起身子，龙头高高隆起，钻入高岸中。枯水季节，岔流无法通航，被石龙阻断。洪水季节，石龙渐渐被淹没，龙尾巴处形成滩口，其他地方的水被龙身挡住，都奔滩口而来，水势极其凶猛。船要经过此处，很是费劲，而且要冒着打烂船的危险。
千百年来，无数船只和人葬身在石龙滩下，千百年来，人无法克服这种自然之力，认为是石龙为患，转而乞求神灵的庇护，在龙头的位置上建了一座石龙庵。兴许是历史的原因吧，50年代初石龙庵就见不到出家人了，但从建筑的规模上看，还能想象得出曾有的香火鼎盛。到60年代石龙庵已经彻底废弃了，没有神灵的保佑，船依然得犯险而过。
船在逆行过滩时，船在纤夫的拉动下，顺着滩口，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到了那最较劲的几步，纤夫们咬着牙，伸长脖子，手抓住地上的石头和一切可以抓住借力的东西，拼命往前挣扎走。船上撑船的船夫，手中那篙竿已撑成一张弓，陈老大用双手把那舵把子抱在怀中，双脚死命蹬着船板，一点都不敢松劲，这时，要是运气好，就熬过去了。不幸的是，这次没有熬过去。船被激流冲得一米一米的后退，一二十个纤夫最后都没能顶住，被倒退的船拖翻在地，纤夫们迅速地把套子从头上取下来。有一个纤夫慢了一步，立即被飞快下滑的纤绳拖入水中，跌进滚滚激流中。
已退到下游的船上立刻就有几条身影扑进水中，向落水人游去。岸上的纤夫拼命顺河往下追，一路狂叫，刚开始还看见落水纤夫挣扎的双手，顷刻之间就没了踪影，追的人只好停下脚步。陈老大也扑进水中，追着浪头救人，最后空手回到船上，满脸都是水，分不清哪些是江水哪些是泪水。人和船都追不上激流。十多天后，尸体在很远的下游洄水沱发现，已浮肿腐烂。
这次丢命的小伙子，是陈老大的亲侄儿。就是陈老大带他出来的，刚满17岁，经验不足，活生生一个人，倾刻间就没了。船上的人沉寂了好几天，后来，一切都又恢复正常，像啥都没有发生过。
陈老大说：“****的，我在金沙江上泡了三十多年，见过打烂的船、淹死的人记不清有多少，尸体要是男的都是屁股露在上头，扑着身子****冲下，要是女的都是仰面朝天，**冲上。****的金沙江，有几次我还差点把****的小命丢给它。唉，靠这条江吃饭的人，哪个都不敢跟自己打包票！唉，****的这娃儿命不好！”
陈老大一口一个“****的”，不知他是在骂哪个，是在骂侄儿，骂自己，骂江水，还是在骂命运。也很难分清他话里，哪是对金沙江的爱，哪是对金沙江的恨，哪是对命运的敬畏，哪是对命运的诅咒。那张苦瓜脸上没啥表情，满脸褶子，已看不出喜怒哀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