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以喜气洋洋开始，以昏天黑地结束。除了子虚，几乎所有的人都喝醉了。朱静打扮起来，真是化腐朽为神奇，一下子成了美女。姚亦安除了干净一些没什么变化，即便在婚礼上他也没有能够忘记招呼他的各路小姐妹。他见缝插针，利用每一秒可以利用的时间，和她们分别耳语，或者挤个眼色，或者努一下嘴角，那神情仿佛这婚礼只是一场游戏，由他和他的知心异性朋友们共同完成。
朱静在人前是一如既往的大气，傻乎乎的女书呆子一个，笑哈哈地与每一位潜在对手喝酒。一直喝到子虚身边，才趴下身子，悄悄地说：“给我一把刀，我要杀了他！”
子虚知道她想杀的是谁：“别这样，别这样，你可以忽略不计。”
朱静抬起身子，手一伸：“喝！”她自己就先把那杯红葡萄酒灌进去了。
后面的姚亦安就开始跟叶惠红挤眉弄眼，说：“下一位走进围城的新娘该是谁啊？”他这话显然是对女性说的，子虚倒反而被他忽略不计了。
叶惠红举杯说：“反正还不会是我吧。”一饮而尽，然后也俯下身子问子虚：“刚才朱静跟你说什么？”
子虚认为她有些神经质了。“没说什么呀。”他说。
叶惠红就附在他耳边说：“昨天夜里朱静突然跟姚亦安发难了，不想结婚了。她的理由是姚亦安找了一批下三流女人喝喜酒，她受不了。但是我知道其实不是，这只是一个借口。”叶惠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说，“其实不是。其实就是很简单，你知道的。”
子虚看了一眼叶惠红。他很忧伤。事情就是那么简单：他们之间没有爱情，甚至没有情欲。也许有过但消失了，也许误以为是爱情其实不是，也许更简单，从来就没有过。
结婚喜宴后叶惠红陪着新娘回家，新娘喝得酩酊大醉，新郎一人留下来收拾新酒残局。他控制得很好，酒一点也没有多喝，所以对付那些喝喜酒的女朋友们绰绰有余。子虚一个人悄悄地溜走了。
办喜酒的那家饭店离北山路很近，子虚就慢慢地行走着，绕到了断桥。他在那位皇帝所写的“断桥残雪”的碑下站了一会儿，天就下起了毛毛细雨。他就想，如果他是许仙，那么，断桥下就应该出现两位妙龄女子，那么他就可以借伞给她们，和她们当中的一位恋爱。但是因为没有伞，所以他也不是许仙，所以也不会有亦妖亦人的妙龄女子。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就取出纸扇来遮在头上。然后他就看到眼前一道绿光。他能够感觉到有人妖娆地在他眼前一晃，就往前去了。他凭着直觉跟着往前走，心想，绿衣人，你又在捉弄我了，看这一次你会不会从我的心里溜走。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了葛岭的山间小道。接着，他就看到了半山上那座石凉亭上，绿衣人笑嘻嘻地看着他，说：“被你抓到了，算你有本事。”
这四角小亭有一副对联，子虚是记着的，便大笑一声叫道：“孤隐对邀林处士”。那绿衣人一拍手道：“半闲坐论贾平章。”
子虚循山麓石径拾级而上，丝毫不顾沿途古柏的郁郁葱葱和幽泉的汩汩潺潺，上来就抓住绿衣人，叫道：“美人莫非李惠娘乎？”
绿衣人扒拉开子虚，嗔道：“妾即便身为惠娘，君敢为那裴正卿吗？且莫因前方就是红梅阁，便以为芳魂为你出没。”
子虚心下明白，他和叶惠红的那些事，到底还是瞒不过绿衣人的，伊是神灵间的可人儿啊。他便有些尴尬，垂头丧气地站着，说：“对不起。”
绿衣人放下脸来，顾自往前走，一边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你爱跟谁鬼混，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我并不想那么做。”陈子虚跟在后面，几乎苦苦哀求。
绿衣人依旧径直往前走：“说什么你不想那么做，你不是已经那么做了？你啊，说到底，红尘中一俗物耳。我算是在你身上白费心思了。”
子虚跟在她后面，力图解释：“绿衣人，请听我说。绿衣人请听我说。你等等行不行，绿衣人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绿衣人站住了，指着前方抱朴道院旁的一幢二层楼阁，说：“你看，这就是红梅阁，当年李惠娘就是在此叫了一声‘美哉少年’，便遭杀身之祸，这才化为厉鬼。从此红梅阁怨愤不息。可惜了八百年后的锦绣湖山。今日哪里还有这样的情种？”
陈子虚仿佛被一记棒喝，突然悟出了什么，便又问：“我刚从一场婚礼而来，正要请问绿衣人，什么是婚姻？”
绿衣人道：“无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耳。”
陈子虚又问：“再请问绿衣人，何以为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
陈子虚又踌躇了一下，才问：“三问绿衣人，什么是欲，什么是利呢？”
绿衣人突然大笑，指着陈子虚说：“你这不是骑驴找驴吗？什么是欲？陈子虚和叶惠红就是欲。什么是利？姚亦安和朱静一对宝贝乃利也。”
陈子虚的背上冷汗就冒了出来。他无言可答，就在抱朴道院的门前石阶上坐下来，闷着头，想自己的心事。
看陈子虚这副样子，绿衣人就转嗔为谑，悄悄走到他身边，摇了摇他的肩膀。陈子虚头也不抬，说：“我一向以为我自己与众不同，原来也不过臭皮囊一个！”
绿衣人取过他的扇子，轻轻在他背上一敲，说：“你得了吧，难道你还以为你是贾宝玉第二？”
陈子虚一下子抬起头来，双手就捉住了绿衣人的手，说：“……求求你了，别离开我……”
“凭什么我不能离开你，你明明知道我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
话虽那么说，目光里倒是出现了笑意。陈子虚知道绿衣人已经容许他了，连忙趁热打铁，说：“我费尽了心机，也没法安排那个刘学询的女儿。我除了知道她应该是七仙女之外，其他什么我都不知道了，还是由你来告诉我吧。”
绿衣人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就是放不下这事。我今天来便是给你了结这件事情的。你若有耐心，就听我慢慢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