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月宫原名叫圣格迪斯堡,是红叶的皇宫。十年前的夺嫡之战中,拥护大公主的嫡系党眼见兵败如山,在他们据守的最后阵地——这座历经五百年的皇宫里放起火。他们也把自己锁在皇宫最高的阁楼上,任凭熊熊烈焰将他们的肉身吞没。
那一场集体*,几乎毁掉了支撑红叶政局的元老院和许多位高权重的公侯贵戚。
在红叶建立王国,圣格迪斯堡就是一处神圣不可亵du的所在。那一年的春天,肆意燃烧了三天的大火被扑灭后,这座集历代建造之精华、举国财力之豪奢的大皇宫支离破碎地瘫倒在一片焦土之上。
火场边沿,一株小草压在石块下,躲过灰飞之劫。
清晨的阳光馨黄温柔,青青的小草经过彻夜挣扎,摇曳着从废墟中昂起头脑。
女王的马鞭点了点小草的脑袋。
这是一次成功的政变,急骤、英明、果断。平民还在睡梦中,女王的将军们已经凯旋归来。他们流了最少的血,铲除了最重要的敌人,取得了最大的成功。
晨光中,年轻女王的侧脸是沉肃平静的,那些环列而立的元勋们也出奇地安静。他们猜不透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子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胜利而不欢呼?
是因为这唯一的损失——圣格迪斯堡的坍毁吗?
那有何难?
红叶境内的两座金山,有丰富的森林和美丽的山石,当时有法术高超的精灵奴隶和体力惊人的兽人俘虏,有数以万计的手工艺人供皇家驱使,再起一座宫殿绝不成难事。
有人这么想,却没出声。他们看到女王的目光落在仅仅没有倒塌的十二根支撑大殿的大理石柱和它们背后一道抱手环廊上。
“柱子粉刷一遍,将游廊改造成大殿。”女王淡淡地说。
她的一句话,拯救了红叶无数贫民奴隶,也奠定了之后红叶治国的基调。
而我现在,就坐在十二根雪白的大理石柱中间。抬起头,就可以看见秋夜分外辽阔的星空,还有一轮,光华无匹的月亮。
天作穹顶,茵草为席。这就是红叶国的舞台。
我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每一个音符诞生,就被清徐的秋风送到偌大的广场上,送到广场之外万家灯火间。我偶尔会昂起头,台座上席地而坐着七个白裙女子,她们硕大的裙摆摊开来就像一朵朵纯美的莲花。她们的脸上覆着装饰有雪白鸟羽和剔透钻石的白银面具,只露出一双明澈的眼眸。
但从这一双眼睛里,我已经认出谁是女王了。
我要多谢星颖在路上给我讲了女王立国的故事,她在娓娓叙述她的王者时,虽然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但对主上的敬慕之情因为克制显得更加强烈。
说话时,马车正穿过一片如火如云的枫树林。林间驰道坦荡平阔,仍有枝桠拂擦过窗棂,润潮而微香的红叶时不时落进我的怀中。
我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类女子,她们不善言辞,面相冷峻。但是她们的信念一旦点燃,必定炽烈似火,能够为了自己所忠诚的人,所认定的事蹈死不顾。
所以,有必要告诉星颖,我此行到红叶的目的。最好跟她交换一些掌握的线索,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得到她们本地势力的协助。
银月正蜷缩在我身边,捉着一片叶子玩耍。她对政治国家都没什么兴趣,听我谈正经事绝不打扰,只管拎着枫叶盖在巴掌大的脸上,如此一来只露出一个下巴尖儿了。
对面星颖的神色从隐然的崇敬瞬间转为冷肃,她的脊柱一下子绷紧了。被黑军服衬得倍加细瘦的身子犹如一根拉紧的弓弦,似乎其中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希斯廷,虽然这么说很不恭敬。我还是希望佣兵工会的线索有误差。”星颖的话很直接,也很不客气。
我可以理解,当然可以理解。在烈日大会上,我只以为星颖是他们国家很有实力的选手。今时方知,跟我一面之遥的韶龄女子,竟然是女王亲卫队——“风雷组”中风系的组长。
——这样的身份,连王国元老都要刮目相看。可以调动京畿军队统领军防事务,说整个国家的动态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一点儿也不为过。
由此则不难理解,女王在第一时间就获知了我到来的消息。而如此发达成熟的侦查网络,竟然对国内一股异势力完全无知无觉吗?
星颖的表现绝不像在撒谎。
这才是我最担忧的。藏的越深越隐秘就越说明其中蕴藏着大阴谋。
我忧患的情绪传导给身边的小精灵。她虽然在那里闲不住地折腾着,但其实一直在关注着我。银月“噗”地一下将盖住脸的叶子吹跑了,转过头来往我身上蹭了蹭,“希斯廷哥哥,既然星颖不知道,我们就去问女王。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主人都比仆人更在乎自己的家产。”
“银月,不许说话带刺。”
我知道银月被星颖的驳斥触怒了,然而她不明白,星颖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她身为国家最高指挥官的自尊被刺伤,但是她骤然戒备的状态代表她已然相信我说的话了。
小精灵很委屈地扁了扁薄薄的小嘴,“哼”地甩过头去不理我了。
马车座位很高,她的腿半悬着点不到地,就在半空气急败坏地甩来甩去。我开始害怕她真生气了,看她那样子险些没笑出来。
这个善解人意的小精灵,她在配合我做戏呢。她要真发了火,只会憋在一边凡人不理。才不会有摆荡她那两只小腿儿的心情呢。
车厢里的气氛就要陷入僵局了。
星颖长吸了口气,苍白着脸说,“希斯廷,风雷组不会放过任何涉及国家安危的线索,更不会放过任何试图对女王不利的人。保护女王,保护红叶是我们神圣的使命,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我回到皇城会立即协同骤调查此事。”
骤就是雷组的组长吧?
真是个英俊的男人,身材魁梧,着裁剪合体的银绣黑礼服,领口露出洁白勾花领巾。一头酒红色的短发,尤衬得脸庞似白瓷,眼珠如蓝宝。他端着高脚红酒杯,背靠一根石柱姿态优雅地啜饮。星颖一到宴会,就离开我们,赶过去跟他商量些什么。而相对于星颖的急迫,这个男人至始至终态度都是慵懒的。
他只向我投过一瞥,像怕玷污了自己的眼球似的又匆匆转了过去,目光中盛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而我和银月立即被几位盛装的少女围住,她们像红叶大地上那些年轻的姑娘们一样青春美丽。她们齐齐地向我们俩行了文雅的宫廷礼,将我们引到宴场中心。
我还是第一次在露天参加皇室宴会呢。
凉风习习,芳草萋萋,秋花红叶在廊柱间蔓绕。真是野趣十足。
小宫女们向我耐心解释,“这是红叶最高规格的宴会。”
我想她是误会我惊异的表情了,便微笑着对她说,“我很喜欢这种设宴场合。”
小宫女粲然一笑,“女王陛下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对一个浪漫的吟游诗人来说,没有比清风明月更好的礼物了。”
银月凑过脑袋,斜了一眼倩然巧笑的宫女们,“女王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我急忙捂住她的嘴,抱歉地笑笑,“请将我引荐给女王陛下,我想当面对她周到的招待表示谢意。”
我要尽快告诉红叶女王魔界的阴谋,从事实上看我要面见的红叶女主强悍又精明,我相信她有足够的实力去铲平蛰伏在国内的神秘组织。我正想着,手心里传来银月脸颊骤然绷紧的感觉。
我急忙松开手。
银月已经变了脸色,两只大眼睛警惕地向四周一扫。四围只有轻风拂花,还有好奇打量我们的华服男女。我低下头,发现她大眼睛忽闪着,犹自惊疑未定。
“银月?你怎么了?”附耳询问。
“希斯廷先生,女王陛下驾到。”伴随我身侧的宫女们嘻嘻一笑,环列的贵族们纷纷屈膝俯身。我抬起头顺着她们指引的方向看去,正殿的雕花拱门口出现了一位白裙女子,我刚要抚胸行礼,那名女子走上衔接的石基。她身后又跟着走出来穿着一摸一样的人。
一般的身高,一般的体形,一般的装束。
同样以银面具覆面。
台阶的尽头青草坪的正前是一面雪白大理石台座。侍者在石面铺上厚实的红色驼绒毯子,她们依次在毯子上坐下来。一共七个人。
“希斯廷先生,”我听到十分柔亮的女声从七位女子聚坐的方位传来,但面具完全遮掩了她们的口鼻,我无法分辨究竟是谁开的口。“欢迎你到我的国家——红叶来。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传说,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吟游诗人。”
话说到这份儿上,于情于理我都该给她行个礼了。我抱着胸,眼睛在七个面具上飞快地逡巡,那露出来七对眼睛都像水晶一样透亮。况且就是它们有何差别,我也没见过女王,不知道她有何特征呀?
有人向我抬手,示意我可以起身。有人对我默然颔首。而那个声音还在说,“西斯廷先生,我就在这七个人当中。听说你的金色竖琴是用心灵之声弹奏而成,那么你的琴是否可以剖析我这个王者之心——可以把我从这七个人中辨认出来呢?”
“希斯廷,”银月紧巴巴的眼神转向我,警惕地小声说,“这里不对劲,我感觉到一股邪恶的气息……”
不管了,先让我找出这传奇一般的女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