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很难受,也很无力。
想到或许没有人会再次喊我姐姐,想到,或许,以后就没有人能记起我,或许……
我一生至今,最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明明知道病因,知道药理,却独独无从下手。
若是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而现在,我只能看着她的气息慢慢的变弱。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将她带离,又怎会中了万幽谷的毒呢?
我深吸一口气,收回胭脂身上的针,用被子将她的身体掩盖好,便出门寻唐三他们。
唐三坐在楼下喝茶,他似乎并没有多少担心。
他又怎会担心呢,胭脂与她不过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我跑过去,认真的和他说:“我要你帮我找一些药材!”
我已经不怕再他面前露出什么马脚了,我真的不敢去想胭脂离去的情景。
六岁那年,全家被灭,我已经不能再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离去了。
“什么药材?”他平静的问。
我将已经准备好的的纸交给他,又道:“三个时辰,最多四个时辰!”
他打开看了一遍,便交给身边的小药:“很紧急?”
“很紧急!”我道。
“先不说三百年的灵芝,单是天山雪莲全国上下只有皇宫之中才有一株。你可等得及?”他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我的焦急感染。
我默然。
我本就明白这些东西是找不到的,就算找到,也顶多只能延迟几天发作而已,到时候,还要更昂贵的药材续命。
万幽谷的镇谷之毒,怎又能轻易的解了呢?
我从怀里掏出另一份的单子,交给他,黯然道:“那就照这张单子的找吧。”
方才的那张单子上的药材,与前一张不同,上面的药材非常普通。
唐三接过去看了看,沉默许久,才开口:“我虽不识药,但火丁药性刚猛,只会让钟离子巧提前发作吧?”
“你不用管,只需将药材找到便可。此恩,他日必报!”说完,我便上楼。
胭脂还是之前的那个样子。我找小二点了盆谁,将胭脂脸上的残血擦去。
十年前,皇帝下令株连九族,花家一派一夜被灭门,独我被父母藏在地下室的酒罐中,活了下来。我靠着酒糟和满大缸的酒,在地下室待了七天。
七天里浑浑噩噩的过去,不知时辰,直到曾经一度辉煌的花府被烧,我被惊醒,才逃出去。
听父母的话,装成乞丐混出城门,却看到父母兄弟的头颅被挂在城墙上。
曾经爱着我的父母,曾经关怀着我的哥哥姐姐。
我用脏兮兮的手捂着嘴,憋着眼泪,我不敢哭,怕招来官兵。
但眼泪就是憋不住,我疯狂的朝外跑,奋力的跑,不敢停下。我怕,我怕我也被挂在上面。
那年,我六岁。那年,我从花家的千金小姐,变成不敢和别人说名字的乞儿。
那年,我六岁。那年,我从被父母呵护的宝贝,变成被大乞丐欺负后想父母想到哭的孩子。
幸好,一些都过过来了。
十年了,未曾忘记那夜,一直温婉的母亲强硬的将我塞到酒缸里,不断地叮嘱我,千万不要出来。她临走前,温柔地摸着我的脸,温柔的笑。
那年的母亲,多美好。
如今,还有人将我当亲人般的喊我姐姐,我想拒绝,怕再失去。
可感情又怎么拒绝,它会在你不再坚强的时候,毫无知觉的侵蚀着你的心,等到发觉,你已经熟悉无比。
“子巧,姐姐一定会救你的。你放心。”我一边一边摸着她的脸,手下的温暖,让人难以忘怀,沉溺其中。
“嗯”胭脂似乎是听到了,从喉间微弱的喃呢一声。
时间匆匆的流淌过,离天黑只有三个时辰。
那药唐三已经送过来了。
我让小二拿去煮,倒了满满一浴桶的药汁。
我将穿着里衣的胭脂扶进浴桶,我自己也脱了外衣进去。
水很烫,心却很凉。
浴桶是一个人用的大小,我再进去后,显得拥挤不少。
但又怎样呢?和亲人相拥的感觉,真好。
满浴桶的药似乎都散发着滚烫的气息,让人焦躁。
胭脂胳膊上的红线也越发的妖艳。
我抱着胭脂泡在云雾翻滚的浴桶里,感觉,似乎头上都冒起热气。
我拿起准备好的匕首,动作停下来了。
若是好运,便保我不死吧,妹妹。
牵起她的手,用匕首在她手腕的红线处划来一条小口,红的发黑的血,立刻涌了出来,却没滴落。然后再自己手腕同样的地方也划了一条口子,殷红的鲜血。
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伤口对着伤口。
血,对着血。
那黑血顺着伤口进入我的血管,血液逆流,手腕突突的疼。
不过,没关系。
胭脂很快就能醒了。
一个时辰,水已经凉透。
浑身无力。
我费力的抬起胳膊,那条红线已经出现在我的手上了。
没有止血,又泡在水中,没有死已经是万幸了。
我迅速的用银针止血,就再也没有力气,昏死过去。
梦中,似乎又回到那个夜晚,那晚天空中的星星很明亮。
醒来,已经躺在床上了,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窗前坐着唐三,面无表情,似乎不是很高兴。
他护送公主,公主却差点死在他周围,他又则能开心?
他见我醒了,走出房间,再进来时,手里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汁。
“喝药。”他面无表情的说。我忽然想起,之前,他说什么话,都是满脸的温柔。虽然让我恶心,但总好过这般。
我没拒绝,也没嫌弃它苦,几口咽下,将碗递还给他。
他沉默着将空碗放到桌子上,又在窗边坐在,不知在看什么。
“子巧呢?”我顶着高压问他。我知道,定不会有事,毒已经引到我的身体,她也只是失血过多而已,补补就回来了。
他像是没听到,根本不理睬我。
我又问了声:“子巧怎么样了?”
他还是没有回答,我索性也不问他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他这时才开口:“为什么?”
我默然,道:“她中的是万幽谷的一日醉,”我停顿了一下,“无解。”
“那你就将毒引到你自己身上。”他身边不乏能人异士,很轻松便能看的出我是在引毒。
“没关系,我是药人,那毒奈何不了我的。”我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至少,在见到皇上之前,绝不会毒发。”
我刚说完,他猛的回过头来,墨色的眼睛让我无法直视。
他冷冷一笑:“她不过一个舞姬,值得你搭上性命去救她么?”
“我救的是我的执念。”我淡淡的回答。
“执念?执念又能如何?”他起身,朝我走来,在床前站住不动。
“执念……”我想了想,莞尔一笑,“执念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他突然弯腰,两手撑在我头部两侧,声音很低沉:“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墨色的眼睛,闪动着不明的光泽。
太多了,我的破绽太多了。
他早就应该发现的。
为何现在才问呢?
“我是皇上的影卫,皇上为了试探你,派我假装公主。”最后一句顿了很久,才缓慢的说出,“试探你。”
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的名字呢?”
名字……
我突然又想起那些年,流浪在外,每当有人问起我的名字,总会躲的远远的。
我淡然一笑:“不过一枚棋子,又何必……”
“名字!”他打断我的话,加大声音,再次重复。
“花流苏。”
不知为何,我报出自己的真名,为何?
“本王平生最恨被别人欺骗。”他带着怒气朝我低吼,声音听着让我心碎。
吼完,便甩手离开了。
听到那门“碰……”的关上,眼泪便下来了。
他和我说的是“本王”,他已经将我驱逐。
他一直没有自称本王过,他一直和我道的是皇兄,哥哥……
孟晴说的没错,我心太软,我听到他责怪我的声音,竟会想哭。
哭,是许久没有发生过了。似乎十年了,自从六岁那年,便不再哭过。
可他,对她报出真相时,如此害怕,害怕这段美好的时光会消失不见。
但,已经消失了。
消失,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抱紧双膝,将眼泪揉进被子里。
很难受,心里很难受。
就像是小时候第一次服毒药,虽然量很少,虽然之后吃了解药,但心里就是很难受。
那种在鬼门关外游荡一圈的感觉,很难受。
抓着被子的手,紧紧地,指关节都已泛白。
但那种难受的感觉依旧难以消除。
心里,似乎空了一片。
时光匆匆的流逝,又修养了几天以后,才匆匆赶往皇城。
不过五日,便到了。
进宫前,我将胭脂拜托给孟晴。
孟晴知道我自己竟然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气得恨不得拿鞭子抽死我。
我淡然一笑,跟她说,没关系的,放心好了。
孟晴气呼呼的说道,我才不管你的死活!扭头就走,然后回头朝胭脂大喊:笨蛋,愣在那干嘛。
我和胭脂道,快去吧,孟晴嘴硬,人很好的。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我们都知道,这一次,我怕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然后,毫不留念的跟着唐三踏入皇宫。
红砖绿瓦,这次我看得极用心,我将脚下的石子都看得清楚。
前面的唐三突然定住。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背对我的身影。
“你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