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色还没有亮,微紫色的东方透出一缕晨曦。
院子里的紫丁香开了,香气袭人,清新而又高贵典雅,轻风徐徐吹来,几片花瓣在空中飞舞着。
家人,这世上最珍贵的风景,四季如春,时时守候在你身边,遇到困难时,他们倏然出现,若无这方风景仰仗,人生将何去何从?
他们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你身后,给与你无尽的力量,让你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一个浮木得以依靠。
我将头枕在唐颂允怀中,异常安心,他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送入我的身体里,冰冷的身子总算恢复了些知觉。
走在开满丁香的石子小路上,向离已经帮我把大部分饼吐了出来,只是还有几根细小的鱼刺因卡在肉上而取不出,我干呕了几次都是徒劳,我们三人走下石桥,我一偏头不期与远处邢风的瞳眸撞在一处。
黎明时分的天气,雾气这样浓,潮潮的****。我只看得见他,他也只看得见我。
他站在湖水的对岸,我只有将眼睛眯成一条小缝才能勉强看清他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审视着我们,我悲哀地发现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他眼皮底下,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他就放任苏雨晗百般伤害我。
一瞬间,不甘,不可置信,悲痛,哀伤,愤怒,苦涩统统冲上心田,这股力量夹杂着爱冲破我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将我挤得血肉模糊。
当我再次望向邢风的时候,眼中长满了刺,燃烧起熊熊的火焰,足以吞噬他,也淹没我自己,我多么恨他啊。
原先因为爱得太过深沉,所以连怎么去恨都不知道,而如今当我意识到这份恨意的时候,已经恨得太压抑了,这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包含了惆怅,失落,愤恨,恐惧……复杂得难以想象。
爱恨交织,是这世上最蚀骨焚心的感情。
一路走,直到看到敞开着的后门,我的一颗心才算稍稍放下,我眼神愣愣地向后看了看,向离还问我:“怎么了吗?”
我只能摇摇头。
出了和风府的巷子,我抬起头去看安沛城的天空,我记得那天万里无云,日光在云层间捅出了一道金光。
我在唐颂允怀中低着头,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恍惚地看到马车边上站了一个人,晨曦微露的清晨光线不甚明亮,那一道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见到我们出来,他侧身去拉开马车的帘子,唐颂允将我放了下来,我东倒西歪地倚着唐颂允,向离先一步上了马车,伸了手要将我拉上去。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那不敢相信的嗓音,震动而心痛。
我抬眼见到宋祁,眼睛里都是泪水,挣扎着要站稳,无奈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在唐颂允的扶持下,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站着,宋祁越走越近,我还试图去拉他。
可是,一个头昏眼花,力不从也就倒在唐颂允怀里,而他的样子在我朦胧的视线中慢慢清晰。
“宋祁,见到你真好……可惜我又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我勉强的说着。
宋祁看着我那张又是汗,又是泪的脸孔,眼里露出吃惊,一双眼睛热烈而痛楚地凝视着我,一句话不曾说出来,我眼中含泪,过了片刻,终是在他的注视下失去了意识。
……
鸿舒楼早已不复存在了,那场大火过后,小允他们都离开了鸿舒楼,小允说他们都以为我真的看破了,所以放弃了找我,只有宋祁一直坚定地说我没有死。
这几****总在半昏半醒间重复着我的生活,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一天天的拖不住了,昏迷的时候我会做起当年的梦,
在我看见死亡的影子之前,我想到邢风当年跪在爹面前对我许下的承诺,拉着我的手时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还在马车之上告诉我,他说我美,说我的美震撼到他,我倒是很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苏雨晗现在怕也是恨他入骨吧。
想着这些,有时候神志不清又会昏迷,也有时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河岸上柳枝轻轻的浮动,有人轻唤我的名字“苡柔,苡柔……”却是风景依稀似旧年。
如果早知今日,想必当初我真的会放下一切,义无反顾跟着宋祁留在锦官城,而现今,他的身边有了唐苡晴,那个可以陪着他走过一生一世的,我的三妹。
我知道了我娘的死是因为三姨娘下毒的缘故,可是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当时过境迁,我们这一代又如何算得明了?所以,唐苡晴来探望我的时候,我们还是以姐妹相称。
宋祁也来看过我几次,可是每一次他都不是只身前来,不是和唐苡晴就是和唐颂允,他没有再和我说过话,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一日在马车边上见到他,我忘记了我们之间还隔着唐苡晴的事实,脱口说出了那番话,这句话打破了现有的平衡,我知道,这都是我造成的。
小允来见我的时候,我还在发呆。
她似是看出了我为何伤情,目光灼灼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轻声道:“你,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我讪讪一笑,道:“睡了刚醒,觉得今日精神算是不错。”
小允用探究深沉的目光盯了我半晌,窗户关着,屋内光线不太亮,我眼睛不好,觉得有点干涩,道:“小允,将窗子开开吧,透透风。”
小允走过去将窗子打开,有清风的味道扑进屋里。
小允转过头来,神色复杂道:“你要是喜欢宋祁就承认,没必要这么耗着,让大家都痛苦。”
我愣了,嘴唇哆嗦几番,扯出一个笑来:“小允又在和我开玩笑了,我喜欢宋祁不过是把他当哥哥,什么耗不耗的,而且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我还得叫他一声三妹夫,他可是得向我敬茶的。”
小允在桌边给我倒水,身子顿了顿,背对着我道:“要是换做以前,我早揍你一顿了。”
我装作委屈的样子:“小允如今嫁了人,真是心变得愈发狠了。”
小允冷冷走过来,对我的表情视而不见,一双眼瞪着我:“苡柔,你还要装傻到几时?宋祁对你的心意可是那么显而易见,你真是要气死我。”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扯开话题,小允虽瞪着我,却和往日的都不一样,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我打了个哆嗦,小允复道:“你留书出走以后,我都死心了,我知道你可能已经活得厌倦了,想必这次是认真的,而且鸿舒楼被仇家找上门,我们连夜收拾东西离开,觅儿那丫头哭天抢地的,硬是求着我们再去找找你,可是外面太危险了,是宋祁不顾我们的阻挠带着她,两个人连夜去找你,这次也是他查到你在和风府,阿离他们才好及时救你,不然你被苏……”
小允一番话还未说完,门啪嗒一声,开了。
宋祁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手中端着碗汤药,还在热腾腾地冒着气。
小允瞄了宋祁一眼,走到门边对他点点头,就走了。
宋祁进来将碗放在桌案上,也不说话,屋内一时静得很,连呼吸声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我躺在床上几天来,他从来没有单独看过我,更不用说是端药给我了,他今日这么做是打算要与我说清楚,彻底与我做个了断吗?
小允说的没错,我好像是有些喜欢他,习惯于被宋祁照顾,可是他有了唐苡晴不是吗?他得到幸福我不是该高兴吗?为什么我还会难过?难道我就那么花心,那么不自重吗?
我看着他,愈发觉得羞愧,有一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感觉,即便我和邢风已经没有关系了,可毕竟还是我对不起宋祁,是我三心二意,是我心猿意马,是我自私了。
一方面不能忘记邢风,一方面又习惯着宋祁给予的温柔。
“你哭什么?”
他终究还是放手了,他选择了唐苡晴,我与他始终走不到一起的,在山顶悬崖边的种种,他紧紧牵着我,要我和他走,最终我还是和这些擦身而过了,我用力地抹着脸,喉咙阻塞,哪里还能开得了口?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伤心之余还想起了悬崖边我刚落到实处时同样在他面前哭起来,他还和我说:你想在那么多外人面前丢脸吗?
外人?当时他就暗示我,他对我而言,不是外人吗?
身上没了力气,更没有抬头的渴望,我低低问:“宋祁,你来干嘛?”
他倾身而来:“唐苡柔,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连日来不愿理我也就罢了,却还要哭起来叫我心疼。”
我心伤不已,似有什么绞着我的心口,酸楚到一丝一缕都在疼痛,目光凝在他脸上,灰暗的光影中,拧紧的眉,柔情如水的眼,面色有点苍白,他清瘦了些。
我霎时难过得紧,别过头,忍着鼻中的酸,道:“宋祁为何屡次救我,你如何觉得我值得你救呢?”
他长长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抬头的时候,他的眼神认真无比,语气坚定,每一个字都没有迟疑:“你是这世上我唯一深爱珍惜和尊重的女子。”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慢慢睁大了眼睛,呼吸不自觉地停住了,我愣了好一会儿,都反应不出来,嘴巴微张,诧异地看着他。
“唐苡柔,给我个机会吧,让我照顾你,让我呵护你,我发誓不会让你伤心,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和委屈,我会疼你爱你珍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