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一月有余,那一日安沛城远郊外,大地苍茫,北风呼啸,西靳国新上任不久的礼部侍郎储离络带着和亲公主,带着众多车队、侍卫、美女、鼓乐、马队和珍贵药材,浩浩荡荡向安沛城前进。
时值冬日,天降瑞雪,路边枯树被白雪压弯了枝,悉索间偶有落雪滑落到地上。
储离络一身白色貂裘大衣,毛茸茸的帽子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一马当先,优雅从容,身后的车队簇拥中是一顶金碧辉煌的马车。车内,是和亲公主一身喜庆的大红嫁衣,轻纱掩面,最后面是马队,载着成箱的药材和礼物。
队伍行行重行行,黄昏时分,队伍终于到了安沛城前。
城门被大大打开,城墙上挂满了红色绸带做成的花朵,彩旗飘飘,两边和城墙上皆是齐齐列队的侍卫,见到在最前面的一人一马,“刷”一声,整齐地单膝下跪,喊道:“临浠国恭迎西靳国公主圣驾,公主安康。”
储离络勒马停下,半眯起眼笑嘻嘻看着眼前的场景,随后两手一拨,狐裘帽子被翻下,顿时整个空旷的城门前只听到一片抽气声。
储离络拱手笑道:“在下储离络,护送文昌公主和亲而来。”
他的笑,有着拨云弄雾的力量,仿佛是他的笑容绽开了无数朵妖娆的红梅花。
……
策马徐行,鼓乐齐奏,老百姓们也知道今儿个是临浠国与西靳国联姻的大日子,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挤在街道看送亲队伍。
沁心居门口,热闹而喧哗,人潮滚滚,大家挤在那儿,看着面前着装不一的美女扭动苗条身姿,看着一队舞龙舞狮队,敲锣打鼓地舞着过来。那条龙足足有几丈长,狮子在龙头前前后后跳动,喧器的走向沁心居。
那条披着金粉的龙也活跃极了,忽而盘绕在一起,忽而飞翔成一条直线,生动好看,与众不同。
围观群众,看得律律有味,纷纷鼓掌叫好。
“你看这西靳国的美女就是不一样啊,那身段多好,还有那皮肤,光滑得跟婴儿似的。”有坐在沁心居二楼的茶客如是赞道。
“可不是?西靳国的药材我见识过,据说连起死回生的药都有,别说只是些美容的了。”
其中一人将视线收回来,手指着桌子道:“小二,你们这上菜太慢啊,别光顾着看美女了,赶紧去催催啊,这都等了半晌了。”
小二立马赔笑道:“是是是,二位等着,马上好。”
“哎,小唐,还杵在这干什么,快去啊。”小二跑过来,对倚在门边的我说道。
我露出一个敷衍的笑,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我来到沁心居打工将近一个月,一开始厨房里的人还算对我客客气气的,可是后来态度就全变了,现在基本上我一进厨房,他们就个个摆出脸色给我看,巴不得我消失。
而原因只是因为,我的手艺太好,他们害怕被掌柜知道这事,他们全都会丢饭碗,所以警告我,以后不得再掌勺,这种事我也懒得去告诉掌柜的,毕竟人在江湖飘,不过是为填饱肚子,只要有工钱拿,包吃包住,我哪还去计较这些个琐事。
我下了二楼,也不去厨房自讨没趣,干脆去了门外,听到外面吹得震天响的唢呐声,脑子里一恍惚,似是想起了某年夏天,我嫁给邢风时,也是这般的喜庆音乐,配着大红色的衣裳,带着一脸娇羞和满心的期盼,记忆中的一切还是那么鲜红,一如当初。
可原来,他什么都给不了我,留下的只是一身伤痛以及一颗破碎的心。
音乐多变,舞蹈活泼,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进着,此时储离络已经身在队伍中央,只在马车前方十多米处。
当储离络其人出现在众人视线的时候,人群再一次沸腾了,那马上的少年,白衣如蝶,领口处翻出一圈雪白貂毛,虽与整个和亲队伍略显格格不入,反而更加衬出他的与众不同,他的眉眼幽黑而深邃,像是夜色下的白雾,带着点泫然的意味,淡雅的笑意挂在他的唇边,极富风华。
队伍朝着皇宫的方向舞动前行,百姓们也跟随队伍唱唱跳跳着前进,冬风呼啸,吹不去人们的热情。
一树寒梅,迎风开放得灿烂,我很欣慰,我还能看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也很庆幸,自己还活着。
一个月前,那个黑暗的傍晚,我撑着雨伞准备跳湖自尽,可就在一闭眼一屏气准备跳下去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个声音说:“何必这样糟践自己?”
我一惊,这声音似是责备,是宋祁?似是痛心,是爹?似是嘲笑,是邢风?似是揪心,是内心深处的我?
总之,我犹疑了,我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而正在那个时候,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一声“嫂子”将真正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叶子谦打着孟宗油纸伞走近我,盯着我手中的伞,好奇道:“嫂子怎么在湖边?真没想到你会有这把伞,还以为早被邢扔掉了。”
叶子谦是邢风最好的朋友,也是苏雨晗最好的朋友,我很惊讶,他竟然不知道我被邢风赶出来的事,更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这把伞怎么会是邢风的呢?”
叶子谦从我手中接过伞,修长的食指拨弄着悬在伞柄的流苏:“这是雨晗编给邢的,我和邢初相识的那年,他告诉我的。”
他又笑了笑:“这把伞很破了呢,只因为这流苏是个死结,所以邢才没扔掉它的,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撑这把,当心淋雨病了。”
说着他将自己的伞往我手里递,不知为何,我的手紧紧攥着那伞,神色僵硬,说话变得磕巴:“不,不要了,我,我喜欢这把破的。”
叶子谦听了一愣,手顿在我面前,过一会儿才笑道:“看来嫂子是对这伞情有独钟了哦,湖边风大,你一个人小心先,我就先走了。”
还没等我回神,叶子谦已经走上石桥,不一会儿便不见了。
雨水还在落着,一滴一滴在湖面上泛起大大的涟漪,空气清凉,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年给我这把伞的人竟会是邢风,怎么会是这样?
老天,我都决定放下邢风了,你怎么和我开这样一个玩笑?
我也终于理解了宋祁为何那日要带着愠怒和我说“不要在我的世界乱晃荡”,不是我高估了任何人,而是这是一种自然反应,是人的本能自我保护,对于那些得不到的人和事,人们往往选择眼不见为净,如果那人硬要再次闯入你的视线,那还真是会气到说一句“该死的”。
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勉强的,便是缘分,可是谁能告诉我,我和邢风之间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呢,若是有缘,怎么我这么爱他到头来只落得个这么凄惨的下场,可若是无缘,怎么会在成亲前的几月,我们就已经相遇,而且我还珍藏他的伞至今。
如果今天,他还能再像当年一样给我一把伞的呵护,那么我死也值了。
而现如今,不,我不能,我的内心有个声音冒出来,我不能这样死去,至少还应该再见他一面,将自己的苦衷全都告诉他,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
那一刻,我冰凉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唇,感觉他的吻还在我的唇上辗转,他的俊颜还在我的眼前荡漾,我太爱他了,我不能忘掉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还活着,苏雨晗还在享受她的生活,过着和风府女主人的灿烂生活,一个人独占了我的夫君,我却要这样窝囊地死去,卑微地死去,爹说过,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那我何必要死?
我想着想着,感到一阵心痛,我紧紧按住了胸膛,用留恋的眼光看着周遭的一切,碧湖,木浆,小舟,石桥,这世间还有美好的一切。
我想起一年前,虽然那时的我们同床异梦,可如今就连同塌而眠,都成了奢望,这样一个不堪的我,怎有资格去死?
人可以死,但决不带着遗憾而死。
况且我害了那么多人,就这么死了算什么,我害得小允流产,却什么都不去弥补,还在这里寻死,非得惹得小允都要恨我了。
离开湖边之后,我没有回到鸿舒楼,反正回去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只想依靠自己,好好地活一次,不靠任何人,就靠我自己的双手,独立生活。
走在月华满地的小路上,忽然间,三个月前的一幕回到了心头,灿烂的星辉透过树梢洒下来,湖水潺潺地流淌着,他背着我走在山路小径上,夏日夜风吹过我们的指尖,我偎在他的背上,很温暖,很温馨……
原来不知不觉间,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竟然已经成为了遥不可及的陌生人。
“苡柔,生死有命,我们不能选择寿命,但不代表我们不能选择人生,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越是什么都没有,越是夺走你的一切,你就要越坚强,只有自己得来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是别人抢不走的。”
最后,依旧是邢风,是他的这句话让我彻底选择振作,于是我在沁心居找了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一直到现在,这一个月我完全告别了过去的生活。
这一个月的生活还算过得去,我不再做恶梦了,不过这不代表我已经忘记了邢风,我只是将我和他的一切珍藏了起来,只有会在夜长梦醒时,特别孤单的时候会想起他,这样心里就很温暖。
何况没有邢风,我想我真的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我终于明白,如果学不会适当的放手,那么快乐对于人生来说,那就是永远也到不了的遥远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