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渐渐停息，惨白的月光撕碎了云层一片一片掉落在悬崖上。
南烟停了下来，脚下是最后一朵红莲，身后是万丈深渊，他看向站在悬崖顶上的红衣姑娘，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地宫尽头的回眸一笑。
“这里风景不错，你不上来看看？”
苏禾坐在悬崖顶上的一块巨石上，回过头看着南烟笑了笑，打断了他的幻想。
南烟纵身一跃，纵是见过不少山水也掩饰不住此时眼中的惊异，眼前所见并非传说中的千里黄昏，夕日不落，恰恰与之相反，万座山峰皆笼罩在黑影之下，覆盖着厚厚的冰雪……
群山之外是一座看不见尽头的黑山，犹如盘旋的巨龙直戳天际，将世界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那是……”南烟看着连绵千里的山峰，脚下的山不过是其中一座罢了。
千里之外那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让这万座群山都只能臣服。
“传说中的不夜山，我们离它还有十万八千里。”苏禾淡淡的语气说着一个让人无言以对的事实。
看着那座犹如海市蜃楼之景般的大山，南烟承认凭他之力就算再走上两个月也到不了那里。
“所以我们正做着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反正你也不是为了神剑来的，又有什么关系？”
南烟不知道说些什么，苏禾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有些后悔当日将那片红绸拿出来，笼在袖中的手指捏了捏那片红绸，还是扔了吧。
他看向苏禾，眼中一片沉静，苏禾脸上的笑意却散开，落在夜灵眼中是让人心安的温柔，落在他眼中却是洞悉一切的嘲讽，不过也没什么，在他对苏禾的众多复杂感觉中，唯独没有讨厌，这和陆离是一样的。
“那敢问这位少侠是为何而来？”
一个冷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之前为眼前之景所惊，南烟并未注意到悬崖顶上多了三个人。
说话之人是在站在中间的男子，身材精瘦，眼中透着一股凌厉，在山下就察觉到他周身涌动着暗藏杀意的灵力，还有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又想起之前在山崖上三人看土家老四热闹的样子，想必皆来自碧澜宫。
南烟沉默着，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促使自己此趟不夜山之行的原因确实很多，但并不包括结交碧澜宫人。
虽说碧澜宫现为五大门派之首，然而在他看来那些杀伤力极大的招式不过是凡人之间的自娱自乐罢了，连一些妖怪都不如，又怎么能达到他想要的程度，既然不愿意结交，自然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无论是哪个原因。
“南是我在花绝客栈找来陪我散心的。”苏禾不着痕迹地接过了这个问题，回头对着南烟温柔一笑。
南烟觉着脑后一阵发麻，皱了皱眉，看向苏禾的眼中满是寒冰，苏禾不改他那如流云般的笑容，对着他伸出了手。
“别站着了，来坐。”
南烟自是不会去拉苏禾伸出的手，却更不愿意回答身后那男子的问题，只是此行虽出于万般考虑，却唯独忘了要怎么解释自己手中的紫花令，苏禾不问不表示别人也不会问……
毕竟像他这样的生面孔出现在不夜山，想要不引人注意是十分困难的。
如此一来倒是不用解释了，南烟径直走到苏禾身边坐下，墨色的衣衫从指间擦过，苏禾不在意地笑了笑，收回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恰好搭在他的肩上。
“苏大仙的闲情是不减当年，不过口味倒是变了变啊。”说话的男子一身脂粉气息，看起来无比妖娆。
苏禾想起来当年浪迹江湖之时是在风月楼馆中与他喝过几杯酒，此人断袖之癖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此时看向南烟的眼中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地闪着精光。
“花绝何时有这样俊逸的小哥了，怎么没让我遇……这……咳咳……”男子话没说完，便觉胸前一震，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捂着胸口看向南烟，眼中的光却愈加亮了亮。
“我可没说是在花绝软玉阁里找到南的，你若是惹了他可别找我负责。”苏禾扫了一眼男子捂着的胸口，微微一笑。
“哦？花绝榜？不知少侠在哪个位置啊？”站在中间的男子突然开口问到。
南烟皱了皱眉，男子说话时，那股潮湿的气息就更加明显，有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看了一眼苏禾，不动声色地拿下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水辰兄何必在意那张榜，反正这么多年还不是老样子。”
苏禾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那叫水辰的男子脸色变了又变，他可是花了十年时间好不容易才挤进花绝榜第二，甚至动用了整个碧澜宫的力量才能险固地位，苏禾十年前就再未踏足过花绝客栈，榜上的名字换了又换，榜首的位置却从未易主。
“这么多年未见，苏禾兄此行又是为何而来？”水辰冷笑着，冷峻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
“自然是为了神剑。”苏禾轻松随意的语气，像是说着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我自然也是来吃饭一样，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水辰有些自找没趣。
崖顶上一时没人再说话，气氛显得格外凝重，水辰凌厉的眼神中带上了些许杀意，南烟不相信苏禾是为了神剑而来，隐约觉着不夜山之行像是一盘棋，却不知是该抽身离开，还是继续走下去。
“只有你们三个？”夜灵打破了崖顶上的寂静，她不喜欢这种被忽略的感觉，至于苏禾对南烟的态度倒是没有引起她过多在意，反正他能对所有人都笑的温柔，反正她也只在意苏禾别人与她无关。
“想必是那土胖子不敢向前，挡住了后来人的去路，哈哈哈哈。”水辰笑的有些狰狞。
南烟觉着那股潮湿之气从背后袭来，觉着有些反胃，只是悬崖顶上就这么大，他更不是那种矫情的人，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气息，察觉到悬崖下方又来一人。
“土四爷死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落在悬崖顶上，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碧澜宫人听闻此事皆面露异色，来不及幸灾乐祸，各种复杂的心情就在心底交织。
“此话……此话当真？”水辰忍不住有些声音颤抖，土崖山与碧澜宫一战败在土家老四手上的人正是他，初闻此事时他还有那么几分大仇得报的欣喜之情，很快就意识到了可怕，面上竟隐约可见一种兔死狐悲的戚然。
“你们走了之后，土四爷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的神，还是骆叔催他才往前，没一会就听见坠崖的声音，怕是踩空了。”
南烟想起来，眼前说话的少女，是他与土家老四之间的一人，凭土家老四的性格，断然没有让身后之人从他头顶过去的可能，看来他真的死了。
“那骆然呢？他不是在你前面吗？还有别的人呢？”夜灵面色严肃地盯着少女，语气十分强硬，虽算不上是颐气指使，但全身散发的威严气息让人有种她在掌控全局的感觉。
“土四爷出事后我们都不知所措，骆叔说要打道回府，师姐也觉着此行太危险，不愿意继续往前，跟着回去的还有那个戴面具的黑衣男子，最后就只有我踩着红莲跟过来……”
不夜山之行遇见的九个人中，有夜氏皇族的公主，土崖山的当家，碧澜宫的宫主……还有那戴面具的男子，然而唯独对他的离开，南烟觉着有些遗憾，那男子行事十分谨慎，话也不多，脸上带着半个面具，画着长生殿的图腾，原本是打算找个机会接近下他的，没想到他已经离开了。
“还有七个人，是走是留说句话。”夜灵没有过多纠缠，指了指千里之外的不夜山。
“凭我们七个人只怕是……”少女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担忧，看着前方笼罩在黑影中的群山，眼中一片渺茫，“只是一座山就走了二十日，还……”
“所以你是要走？”夜灵打断她的话，对她那句“我们”有点嗤之以鼻，这里的人没在遇见神兽之前就拔刀相向，已经算是万幸了。
“不，我没说要走！”少女有些激动，大声否认到，她有留下来的理由，也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独自一人走过土家老四坠崖的那一片黑暗，“我……”
“那你们是走是留？”夜灵没有理会少女的解释，目光看向碧澜宫的三人。
“自然是不走。”水辰的声音恢复了冷峻，若是先前还有一丝犹豫，此时也烟消云散，且不说他碧澜宫对神剑本就是志在必得，就是此行他的安排，也远非眼下看见的那样简单，想到这里水辰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就算是苏禾，恐怕这次也阻挡不了他。
“那苏禾哥哥呢？”夜灵看向苏禾，面色一柔，语气也温婉许多。
苏禾没有回答夜灵，而是看向南烟，这时候闭眼调息，倒是很对自己胃口，又想起在山下曾经有人对他说过的话，唇上的笑意如春烟散开，忍不住一把搂住了南烟的肩，想看下他被惊醒的样子。
南烟果然迅速睁开眼睛，苏禾看着他的表情，终于从被陆离打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在他有其他动作之前，苏禾撤离了自己的手臂，笑容还是那个笑容，轻松自然的像是刚才不过搂了下兄弟的肩，尽管心中像是藏着一朵烟花，语气却依旧是沉稳温和，“那么南是想回去还是想留下来呢？”
南烟沉默着，不夜山之行至此已没有任何意义，要么回落仙镇找那个女人，要么留下来经历未知的危险，理智告诉他应该回落仙镇，然而第五朵红莲，土家老四的死，苏禾的谎言……
这一切都吸引着他想要一探究竟，何况她应该会留下来吧？
南烟并没有回头看夜灵，轻轻地垂了下眼睛，随后看向笼罩在黑影下的万座冰山，清冷的声音让在压抑的气氛中挣扎许久的人觉着一阵清新，“留下来，然后怎样？”
夜灵看向南烟的背影有片刻的失神，此前并未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就算苏禾对他格外温柔的时候也没有在意过他，而此时他的背影就这么直接的闯入眼中，若非心中已有了人，大概也是会心动的。
苏禾笑了笑，似乎早知道了他是这个回答，去往不夜山并非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再说他想要知道的事，也许不等到了不夜山，半路就能清楚了，对着南烟温柔一笑，“不如南陪我去看看传说中的千里黄昏可好？”
“可是，我们要怎么过去？”少女软软糯糯的声音很可爱，可惜这里并非都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若是在山下苏禾也许会有心情，此刻却不想招惹这些麻烦事，何况这少女虽然看起来软甜无害，不过风后座下的弟子哪个不带着毒。
“既然都到了这，也不用藏着掖着，”夜灵扫了一眼崖顶的众人，颇有几分睥睨众生的风范。
“若是再像先前那样，倒是成了修仙之人的笑话。”
“先前只是雪太大看不清道路而已，若是等着雪停了，自然不会麻烦公主冒险。”此前一直没有开口的碧澜宫长老突然说到，他一直用面纱蒙着脸，没想到竟也是个女人。
“这样最好，歇息一宿，天亮继续走。”夜灵舒展了下腰身，惨淡的月光下红袖翻飞，映着群山白雪。
南烟没有回头，闭上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这里是一个修行的好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