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潜光不免觉得好笑,说:“是不是关于我梅师伯的?”见萧燕脸上显出一丝慌乱,将头晃了晃,“只因为家母与梅师伯是师兄妹,有关于梅师伯的事情便都会对我与师姐防备着点。其实,我与师姐,根本不在乎。贵派与梅师伯的恩怨,我理不清,也劝不动,当然更不会管……”
萧燕放心地点点头,说:“那就好……”
周潜光长叹一口气,望着湖面说:“我现在,只想快点找出‘锦衣铁面人’,快点为娘亲报仇!”提到这种仇恨,心里又涌出愤怒,一拳要向石桌子上打去,却不防被一只手接住。这只手的劲力虽柔,却似是网一般将他的劲力全然拦下。
萧燕放开他的手,笑着说:“你再怒再怨,也不能作贱自己。”
周潜光收回自己的手,可是萧燕接往自己手时的劲力仿佛还缠绕在上面,一手摩挲着问:“你那时误入寒梅山庄,有几个人盘问你?”
萧燕说:“梅济棠带着四名弟子。”
周潜光望着她说:“梅济棠功夫稀松,再有四名红衣弟子,也完全比不上你。凭你刚才那一下,就能知道你功夫高深,轻轻松松就能摆脱那五个人的纠缠。这之后,如果有大披红衣弟子围着你,那就一定会惊动梅师伯。梅师伯很重名利,老谋深算,很能沉得住气,不可能不向你问明情由。向你问明情况后,以他素日对各大门派讨好的手段,必须会责骂自己的儿子与弟子,好生送你回去,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你伤了他的弟子,就将你扣着不放呢!”
萧燕听到这些话,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苦笑一下道:“我的计谋是不是太……太……”
之前对她的种种怀疑,都跃上周潜光的心头。不能说是厌恶,只是突然对她深感兴趣,想知道个清楚,于是问:“你真的就是之前在寒梅山庄出现过的绿衫人?就是梅师伯五十大寿那天……”
“为什么这么说?”萧燕脸上带着点苦涩的冷笑。
周潜光道:“绿衫人是用青玉飞燕镖将写字的布色射在‘寿’字上的,你与白心让有过些纠葛,你能拿到他的解药,有几枚飞镖在手,也是情理之中。陈广生见过绿衫人的背影,据他说你的身影与绿衫人很像。绿衫人是从寒梅山庄的假山秘洞里出去的,而你是从假山秘洞进去的——知道假山秘洞的没几个。还有就是时间,那时你虽然应该不在凤尾,可是以你们清波派的轻功……”
“好了,不必说了!”萧燕说,“我可以骗许多人,却没有办法骗你——也可能根本骗不了你。没错,我就是绿衫人,那时我不在凤尾。我们师姐妹带师傅来凤尾,在路上也一边为师傅寻找着良药。那一天,我说我打听到一个偏方,事不宜迟,就要去试一试。有好几味都要去山上采,我借口迷了路,消失了一天一夜,赶到了凤尾城。”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知道那张字条的上的内容吗?知道我为什么用青玉飞燕镖射出那张字条吗?”
周潜光其实早已想过了,便说:“你的真名是‘青禾’吗?因为青玉飞燕镖是一只飞燕的样子,你想用这个告诉梅师伯,你替燕家的人报仇了吗?”
“不是我替……是因为,我就是!”萧燕脸上显出一层冷冽的光。
“你是……”
“我的真名叫‘青禾’,萧青禾……我现在的名字‘萧燕’是因为我母亲姓‘燕’。”
“萧……燕……你是……”周潜光惊讶起来,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死人还能有女儿。
“是,我的爷爷便是那位被反叛不成,一把火与全家一同赴死的镖骑将军。我们萧家没有贪生怕死之辈,可是我母亲那天早上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到最后她实在不舍得我未出世便去了,于是逃了出来……”
“你母亲是檀云郡主,安乐王的独女?”
萧燕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说:“皇上梁文肃不曾为难我外公,也就是安乐王,那是因为我外公与政事从无牵扯。我母亲从大火里逃出来,梁文肃是知道的,但想着再卖我外公一个人情,暗中与我外公说,朕就当她已死。我外公当然知道轻重,把我母亲藏了起来,不叫人知道她还活着。外公在凤尾西山,也就是如今的寒梅山安了家,最愁的事情就是还未出世的我。虽然梁文肃饶过了我母亲,可那时他并不知道我母亲怀着身孕。萧家人差点至他于死地,一旦让他知道,竟有一个萧家的孩子出生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前事,再下杀手呢!”追忆往事,她的脸上仍有化不开的担忧,一种锥心之痛。
周潜光忘了喝酒,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带着绿树芬芳与水汽,吹到他的心里亦成了化不开的愁怨。他随着她的话语沉思,说:“是啊……我听说,骠骑将军的女儿,也就是梁文肃的萧妃给他下毒,真的是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他再回想,也必然后怕。”
“我外公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从不让我母亲露面,还希望她能打掉孩子。我母亲不愿意,她说如果是这样,她宁愿当初葬身火海!她活下来,就是想让我活下来……”说着她哭了起来,沉痛的声音叫人心都跟着碎了。她不禁俯身在石桌上,瘦弱的肩膀抖动着,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
周潜光禁不住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肩膀,落到半空眼前又浮现出她春水一般的眼睛,被看得心里一跳,把手收了回来。“然后呢?你外公想到了什么好办法?”他想把这段记忆快点回忆过去,她心里也许会好受一点。
萧燕——也就是萧青禾直起头来,拿出袖着的帕子拭干眼泪,继续说:“我外公觉得,如果母亲一定要生下我来,就不能让人知道这孩子是骠骑将军萧家的。于是,外公想要找一个人——一个江湖人,因为江湖人与朝廷素来两两不相犯,江湖人至少能够保护家人的安全。我外公决定要母亲暗中下嫁给那个人,这样子一旦有人知道家里有个孩子,也可以说是母亲跟那个人的,与萧家无关。那时母亲身孕已有几个月,必须要快!正在那时……”
“梅师伯出现了!”
提到她,萧青禾脸上便是一片怕人的冷笑,“他出现的恰是时候,救了外公西山庄中的一个管事女子,名叫容欣的。外公于是跟他说,如果梅若虚愿意娶我母亲,他会将全部家产相赠。梅若虚当时一听,正中下怀——这有什么不好的,这就是他想要的!但是他颇有心计,并没有立刻答应,又见到了我母亲,就更加不愿了——因为,我母亲虽然从大火中逃了出来,身体与脸面都有大面积的烧伤……”说到这里,回忆起母亲悲惨的样子,她捂着嘴小声抽噎。
周潜光嘴巴微张,愣了一会儿说:“为人母者,都是可歌可泣的!”
这话虽然简单,但夸赞了燕檀云比安慰萧青禾更管用。萧青禾望了周潜光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感激,说:“我外公也是为了笼络梅若虚,将容欣给他当妾,母亲是他名义上的正妻。家人希望的不过是平安,只要梅若虚能保我们一家平安,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多计较的,母亲也不指望他对自己好。梅若虚之前对我母亲也算尊重,直到我出生两三年,我外公去世,他才算完全变了嘴脸。他将容欣扶成正妻不说,料定了我母亲不敢让人知道自己与我,肆无忌惮地霸占了家产。我母亲不堪其辱,偷了一点盘缠,带着我到了江南。她让我入清波派,一来是想让我有安稳的生活,二来也是想让我学成一身武功,将来好向梅若虚讨债!”
周潜光听到这里,也不禁心中发冷,为燕檀云那悲惨的一生,为梅若虚那阴冷可怕的嘴脸。他猛然想起《信义兵书》的收藏处还藏在梅若剑的梅华宝剑内,这样一个无信无义无情的人实在不配守护《信义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