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展图带领着君子堂的人来到,他自己率先翻下马来,走进院子里。一眼便看到郭承文一剑刺中了周潜光,而梁岑瑞拦住了秋以桐的去路。
陈广生曾与梁岑瑞并肩而战,对其敬重有加,今见他突然而至,自然连忙跪下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惊诧之下,纷纷跪倒,郭茜痕却不跪,也不看梁岑瑞,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后,用手在脸上一抹,跑进大堂里了。
梁岑瑞也不理会众人,回身牵了秋以桐的手,用威严的声调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快跟我回去!”
秋以桐不看他,盯着周潜光道:“有人诬陷我师弟杀人,我不能坐视不理!”她脚下移步,想要绕过他去。
梁岑瑞却如影随行,随着她每一寸的移步将身体略微摆动,自始至终都将她的去路挡得死死地。“秋儿!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这里这么多江湖前辈在,岂会让周潜光受冤枉。”
秋以桐眼见周潜光身受剑伤,鲜血浸红了青色衣衫,心中又急又恨,便什么也不顾地推开他道:“你知道些什么!”
众人惊诧,虽然一直都知道梁岑瑞与秋以桐不同于一般的皇上皇后,也没想到她会对他如此无礼。梁岑瑞握着她的双手,身体却在她的推搡之下侧过去,使她得以直视周潜光。她见周潜光面色苍白,急得向郭承文喝道:“混帐东西,你是非不分,还不快快住手!”
郭承文被她骂得一愣,转眸向她急红的脸上望了一眼,将剑收回。周潜光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却也鲜血淋漓,他却不知自行医治,只捂着伤口立在那里,紧皱的眉头满是担忧之色。陈延信见状,便走了过去,为他点穴止血。
秋以桐连忙道:“师弟,你快跟他说清楚,‘铁面’杀人的事,与你无关的。”
周潜光缓缓地将目光转了过去,向她与梁岑瑞脸上一瞟,却道:“人……的确是我,是我叫人杀的……叶蔻亦是害死青禾的人,我当然不能放过她!”梁岑瑞听到这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然而郭承文听了这话,将剑紧握。傅展图快他一步走过去按住他的肩头,转头望着周潜光道:“与你无关的事,不要乱认!萧燕被杀到现在,隔了许久的时间,你有许多更好的报仇机会,没道理选在这时。事情过去这么久,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太可疑了!”
周潜光目无表情,缓缓地道:“我突然想到报仇,是因为我近来得知,叶蔻不仅参与了杀青禾的事,令我亡妻丧子,还害得我师姐不孕!她如此伤害对我这样的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原谅!郭三哥,你自己说说看,她该不该杀!”
郭承文脸上一惊,呆了片刻道:“叶蔻虽然做过错事,然而她是我的人,你杀了她,我不能不管不顾!如此,你受我三剑,无论你死你活,咱们恩怨两清!”
秋以桐不等周潜光答应或拒绝,就急得说:“师弟,你为什么要承认,此事明明与你无关的!以你的为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你说这么相信他!”梁岑瑞冷冷地道。
“是!”她坚定地道,却在心里凄然地想,让我信任他、依赖他,正是你曾经安排下的啊!不想让我再相信、依赖他,你便又安排下江芷这个人,可是你知道他冒死进宫,只为跟我说一句“我相信你”么?到底,还是有你没有料到的地方吧……
“师姐……”周潜光长叹着,无奈地道,“你跟皇上回去吧,这些恩与怨,与师姐无关的……回去吧,快回去吧……”他几乎是在祈求。
梁岑瑞连忙道:“你可听到了,咱们快走吧!”
傅展图见状,连忙走过去轻声向秋以桐道:“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保证不会再让周潜光受伤,你安心回去吧!”
秋以桐固执地不予理会,只望着周潜光道:“师弟,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承认一件,你未曾做过的事?”
梁岑瑞心头怒起,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道:“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要这么说!周潜光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他颤抖的声音令空气与之一起震动,就连大地都战栗起来。
秋以桐忽然一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是,很重要!”、
梁岑瑞脸上一冷,咬一咬牙,苦笑道:“即使重要,也改顾一下江湖道义吧。”
秋以桐凄然一笑,甩开他的手道:“我了解我师弟,他是个血性男儿,当然会恨一个人,恨到想要杀了他。可是,他也深受我师傅的影响,怜惜人命,慈悲心肠。临到报仇时,便会想到‘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不会杀叶蔻的……”
傅展图忙道:“这些我们都知道,皇后娘娘不必忧心……”他特地这样称呼她,只希望她能因她与梁岑瑞的身份而有所顾及。可是秋以桐还是不理会。
梁岑瑞见她如此固执,不禁冷笑,“不报仇,也许只是因为恨未深,现今是他听说了你被叶蔻害得不能生育,所以恨毒了叶蔻!”
秋以桐便接着说:“我师弟若听说了这件事,一定会先来看我,确定是不是真的。他确定之后,只会想如何医好我,未必就会报仇……”周潜光原本捂着伤口垂头而立,听到这里忽然一转头。郭承文心中疑惑,提剑立在那里,并无言语。
梁岑瑞“哼”了一声道:“你真是了解他,那么你说说看,既然不是他,他为什么要承认呢!”
周潜光承认了自己不曾做过的事,是在说谎,谎言是为遮掩,他想遮掩的是什么?
世间有相似的风景,命运亦会走到相似的路口。
可是秋以桐想,相似的路口,他们师姐弟却都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选择。原以为,兰华剑与梅华剑,注定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就如兰若华与梅若虚,却原来他们师姐弟自始至终都陪伴着彼此。秋以桐心中装着波澜不断的海,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梁岑瑞微松一口气,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想你师弟受伤害,可这是江湖事,咱们不便插手,还是走吧……”
秋以桐却不动,低下头满面是泪的脸,笑着说:“我想起了一件事……”
周潜光以手抚胸,就那样无助地站在那里,用怜悯且哀伤的眼神望了她一眼。他料到她要说些什么,不禁先在心里苦笑起来……
“当我在洞悉了萧燕的真面目后,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我以为让师弟不受欺骗是关爱,也为他的沉迷而难过、纠结。可是后来,我得知江芷也如萧燕一样,怀着某些目的接近我师弟,我选择了隐瞒,觉得不让他知道真相,才是关爱……”
周潜光又将脸侧向一边,肩头略动了动。
“所以呢?”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心怀焦躁地一问。
秋以桐流着泪,继续说:“所以,我师弟承认一件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肯定是为了保护我!”
她默默地走到周潜光身边,而梁岑瑞无力阻拦,任由她继续说:“我师弟不会因为我不能生育的事而报仇,反而有一个人会……他不想让我知道真相,不想让我怀疑那个人,因为一旦怀疑了我肯定会很痛苦!这个人一定是……”
“秋儿!”梁岑瑞突然喝断了她,“我最后再说一遍,跟我回宫去!”
“回去?回到那个你用谎言编织的虚假巢穴里去?梁岑瑞,我师弟一定是早就开始怀疑你了,可是他知道说出来,会让我痛苦,所以隐瞒了一切!我不能生育,心中仇恨最深的人是你,是你杀的叶蔻,是你指使‘铁面’,而你可以指使‘铁面’,也便证明你才是‘铁面’真正的主人!我师弟肯定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承认的……我早该怀疑你,你怎么可以和黄七那么像,除非你是他的影子!”
傅展图强自镇定,低声道:“秋儿,不要乱说啊……”
周潜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就连那呼吸声里,都有着悲哀的声调。事已至此,他也不必再隐瞒了,开口要说时,只觉得自己与师姐的一生是如此可笑,停顿了一会儿道:“我亦早该怀疑了,却被许多事迷惑了心智,等到开始怀疑却已身陷其中。师姐我……”他能体会秋以桐的痛苦,就是不想让她这样痛苦才决定不说出来,可是事实总有不屈不挠的生命力,即使被掩埋,也会生根发芽,生长出来。
那是个多云的天气,近中午的天空是湛蓝的,片片云朵缓缓地飘过山头,光影有一种奇妙的交织。山风带着夏日山林里的清芬而来,秋以桐笔直的身形在风中,显出一种强自直撑的意味。她伫立在周潜光身边,望着梁岑瑞那如雕刻般的侧脸,用祈求一般的声音问:“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梁岑瑞亦最后一次挣扎着说:“请你不要怀疑我……我没有骗你……”
“那你告诉我,我们相遇的那个雪天,你念的那首诗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
“不是那首!”
他叹一口气,无力地道:“年久月深,我已……”
“如果是你,你不会忘记的!我问你时,你很干脆地说出是《归鸟》,是因为我跟黄七说过,诗中有‘和风不洽,翻融求心’……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尖叫出来的,因为真的无法再忍下去,那一颗心从真相骤然天降时,就破碎支离了。
梁岑瑞冷笑起来,悲怆而无奈,在他天子之尊的映衬下,使天下为之惊心。然而笑过之后,他脸上就只剩了无尽的落寞,最终缓缓地将目光转向她。仍旧是那双令人迷醉的眼睛,流淌着深情,隐藏着波澜,久久地贪恋地注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道:“秋儿,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不会再欺瞒你一句……”
这便是承认了一切么?
太多的不解与疑惑,使整个五峰山都沉在一种沉闷迷幻的气氛中,那高高的山峰,仿佛也腰下腰来,细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