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中的女子便如花儿一般,却只能为了一个男子开放。
周潜光明明知道他师姐所能接受的男子,必然是要一心一意的,可是却成了太子的良娣!他不禁又道:“听说师姐与太子相逢紫藤架下,为此太子特命人制了一款紫藤步摇,是不是很好看,师姐喜欢吗?”
秋以桐微一垂眸,道:“很喜欢……”
“那么……冷宫之中,师姐还住得惯吗?”
秋以桐如鲠在喉,冷哼一声道:“你又何必讽刺我!”方才说的尽是太子对她的宠爱,转瞬之间又是她被打入冷宫之事。
“师姐……”周潜光语重心常地道,“我想我知道你入宫所谓何事,可是也不必嫁给他啊!”
秋以桐眼望着他,过了许久道:“那天在沈园,萧燕居然想要救我,她该恨我,我也该恨她的。可是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她果然很爱你,爱得连我也容下了。所以,我觉得你跟她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好……我相信你可以劝阻她,不要再有反叛朝廷之心,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周潜光还记得在来到京城的途中,他与陈月婵在灯下说她师姐不肯相信他……现在她师姐说了“相信”,也便给周潜光带来希望。于是便说:“那么师姐还是尽快想办法脱身……咱们正好可以利用‘铁面’从沈幼玄那里再度抢到兵书,也就更能使天下人相信那兵书是真的,你将兵书献给太子,好让太子不计较你假冒傅意淳之事,尽快脱身出来。”
秋以桐却道:“不必了……我自有打算,你最好不要再让萧燕再插足这件事!”
秋以桐说得坚决,叫周潜光登时心冷,不禁道:“师姐不肯,莫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太子……”
秋以桐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心里还是担心萧燕。她想,萧燕一定不会轻易放下自己复仇的事,假若让她知道了真假兵书的事,也肯定不会放过。她望着周潜光,那是一双对着他流过泪,怀过恨,含过怨的眼睛,可是如今再望着他,便只是一双满是担忧的眼睛。担忧他最终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担忧着他的未来与性命,于是有些发急地道:“师弟,这件事我只求你让我自己去办,而你快说服萧燕与你隐居南山,一天也不要耽搁!”
“师姐……兵书的事不只在你一人肩上!”
秋以桐道:“无论一人还是两人,事情办好就好。我是担心萧燕,怕她终究不肯放下自己的仇恨,最终连累了你。”
周潜光满脸的失望,望着她师姐半晌,冷笑一下道:“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不肯相信他可以说服萧燕;不肯相信他可以办好兵书的事……终究,她是不信了他……这样的争论,他们之前有过太多次,还以为终于有了转机,却原来还是那样……然后,他徐徐转身,竟然就这样离去了。
望着周潜光离去时的落寞背影,秋以桐一阵心酸……他们师姐弟,从相遇、相知到亲密无间,可是竟一步步走到“道路以目”,连话都说不通的地步。
周潜光觉得秋以桐不相信他能将一切处理好,可是秋以桐却深知女子的仇恨便如柔丝一般,仿佛一丝微不足道,可是纠结在一起,刀劈剑斩也难断。周潜光生性善良而柔弱,对于女子他打心眼儿珍惜她们的美貌聪颖善良,多情而温柔。可是他也自负名家出身,颇有些清高之气,难免又小看了女子的力量。
显而易见,秋以桐并没有说服他,她本想赶上去再说两句,可是再一想便知道那结果必然是无尽的争吵使他们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她愣在那里一会儿,又灰败地坐在亭子的栏杆之上,转眸看到湖水,想到在寒梅山庄她师弟从水中钻出来那一幕,又自水中抱起衣衫单薄的萧燕,浓香蜜意,又怎么能是别人可以插足的呢?“罢了、罢了”她劝着自己摇了摇头,而陈、郭二人已重新来到她的身边。秋以桐转头一看,见周潜光还在直桥上行走着,知道他一定听得到,便冷声道:“师弟、师妹,你们一定要盯着萧燕,还有保护好咱们师傅,萧燕强拉着他来京城,一定别有用心!”她看到周潜光步子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还是继续往前走。
陈广生与郭茜痕互望一眼,庄重地点了点头。三人又一起说些别的,秋以桐便入宫去了。
与之前几次一样,她在隐秘之处扮回宫女的样子,往冷宫里去,并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可是回到房间里,竟见本来空荡的房间里满是服色鲜艳的侍女,芳香满室。桌子旁侧身坐着一个衣饰华美,满头珠翠之人。她扭过脸来,只见一张娇俏的瓜子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冷笑,好似在说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杨美汐中毒后身体已调养好,本欲过来好好奚落被打入冷宫的秋以桐一番,却碰见这个情形,正中下怀。
江芷与叶蔻跪在她面前,胆子极小的江芷已是浑身颤抖。因为她,连累得这两个女子如此,秋以桐心中不忍而惭愧,仿佛没有看到杨美汐一般,直接走过去把两个江、叶两人扶起。
杨美汐本以为她见到自己会怕得混身发抖,而她居然理也不理,便发怒冷声道:“傅意淳,本宫问你,你去了哪里?”
秋以桐转身向她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杨美汐双眼一瞪道:“傅意淳,你被太子打入冷宫,不得走出这个院子,你竟然公然违抗!怎么,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秋以桐望着她,见她一张俏脸,盛满的怒意的样子又可恶又可爱,便“嗤”地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太子放在眼里……”
杨美汐听了这话,却是脸上一喜,道:“你竟然这样说?你可敢当着太子的面儿这样说吗?”
“有什么不敢!”
杨美汐指着秋以桐道:“你可记好了!”然后又狠瞪秋以桐一眼,满脸得意地往外走,她的侍女连忙跟上。
杨美汐离去后,只听江芷“哎呀”了一声儿,身体发着抖,无法控制地抽泣起来。叶蔻跪下向秋以桐道:“良娣,太子嫔她突然而来,我等……”
“哎,不怪你们,倒是让你们受惊了!”秋以桐走过轻拍一下江芷的肩膀,“不要哭啦,没事的……”
江芷眼圈通红,柔滑的小脸之上满是泪光,“良娣最是清高啦……方才被太子嫔……被太子嫔激得说出那些话,太子嫔学给太子,那么良娣……”
“你们放心好了,咱们绝对不会有事!”秋以桐说着微笑起来,好使她们两个安下心来。
然后她照旧与叶蔻换了衣服,该如何还是如何。可是江、叶二人却觉得太子必然会来兴师问罪,一直恍恍不安地等着,煎熬无比。
晚膳过后,外面内侍的尖声通报道:“太子驾到!”江与叶顿时吓得心里一凉,满头的冷汗,连忙赶到门口“扑通”一声跪下。秋以桐却像是没有听到,坐在那里兀自不动。
轻轻地一个脚步声,梁岫琛踏入室内,秋以桐便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隽永浅淡,高贵温暖,庄严肃穆,正是她追寻多年的明息香的味道。她原本还想逼自己露出一个脉脉含情,凄楚可怜的神情,可是一闻到明息香的味道,她便不由得想到九年半以前的那个雪天,那个在她几乎冻僵之时为她披上一件锦衣之人,那种神情也便由然而生。在她的心里,无论她看到再多污秽的事情,也总将那个锦衣少年看成最干净的一个,是她的希望与追寻。
可是,因为那香味,她曾将梁岚璋当成杀害自己师傅的凶手;因为那眼睛,她曾将黄七当成当年的锦衣公子……她已被骗得如此,再见到太子心中已充满了怀疑,几乎成了一个满口谎话之人。
梁岫琛走到她身边,望着她凄楚之中又带着倔强侧脸道:“你假扮成侍女的样子出去,此事当真?”
秋以桐垂着头道:“不错……”
“去做什么……”
秋以桐转头望着他,眼睛里汪着一层泪与恨,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道:“臣妾总要知道,臣妾将侍奉终身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
“你说什么?”梁岫琛的语气里有一些惊异。
秋以桐叹一声道:“臣妾与太子不过才匆匆见了一面,便入了东宫。这一切自然如臣妾父亲所愿,可是臣妾本生所想,不过是有一个人能对臣妾一心一意之人。纵使臣妾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却不想全然地将自己的命假手于人……”
梁岫琛听了这话,心里大为感慨——曾经的他正是为了不将自己的命运假手于人,才又集聚勇气。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内侍将一只椅子摆到秋以桐对面,梁岫琛坐了下来拉着秋以桐的手道:“你是说……你费尽心意地出去,只是为了多了解本王一些么?”
秋以桐一直垂着头,梁岫琛看到她英气又透着秀气的眉目与稚气的下巴,觉得又可怜又可爱。她眼里的泪水欲落不落,只是轻轻点头后便又将头扭到别处,并不答话,显得用情至深,却又带着倔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