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好男风的皇太子梁岫琛亲自向皇上求傅家姑娘为良娣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大家都在说,怎么这皇太子突然就转了心性?那人便答,呵呵,有所不知啊,那是因为皇太子先见了傅家公子,打心眼里喜欢,又不能明着放在身边,想来他的妹妹与其兄生得像,便纳了为良娣,朝夕可见,以解相思!
傅家小姐的入宫日期就在六月十八,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时间紧迫得很,傅家人又忙又慌乱,都几乎是后脚跟打后脑勺了。
傅意淳却独在楼上书房内,将目光从窗外铺展出去,望着遥远的桐树林,泪眼朦胧,桐树林更似是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她从来不敢想自己去择选夫婿,亦无力于她爹爹的安排,屈从了虽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如此,温良和顺,天下女子都该如此!
她手扶着窗棂却没有勇气跳下去,怨恨地想,我不过想得到一点点自由,却到底只成了一只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桐树林中,那个身着浅青布衣的种树人……她并不敢多做他想,却在这时遥望,想着若是能再见一见他,该有多好……嘤嘤地哭了起来,忽觉背上搭上一只冰凉潮湿的手,连忙拿帕子拭干了泪,转过头来。
她看到一张眉目透着英气,面若桃花的女子,失神地唤:“秋姐姐,妹妹竟还能再见姐姐一面……”想到自己将要步入深宫,那边是与世绝别了,心底里就是阵阵酸楚。
秋以桐勉强一笑,显出洒脱的模样,“怎么说得好似生离死别?”
傅意淳一双秋水更是泪光泛泛,低声道:“姐姐还不知道妹妹的事吧……”
“你当我为什么来,正是为此事啊!”秋以桐哑声道,“你这样难过,是不愿去当太子的良娣么?”
傅意淳抬头扫视,见这空旷的书房里再无其它人,便猛地一摇头道:“当然不愿!”
秋以桐苦笑一下,问:“你心里可有人了?太子毕竟是太子,是未来的皇上,他这般爱重你,你极有可能是将来的皇后,母仪天下,何其尊贵。”
傅意淳连忙又摇头道:“因为是姐姐,妹妹便直说了。什么良娣、皇后,妹妹都是不稀罕的,妹妹想嫁的是像……像那日遇见的在桐树林里种树的,闲情逸趣,荷锄晚归,何其自在……”
“不当皇后,倒甘愿去种树?”
傅意淳眼望远方,夏意如绿云,将世间包裹。“你看哥哥,他在外与人相处,对高官公候恭敬,却是违心的,爹爹亦是如此!他曾跟我讲如何左右逢源——看来,也不过是想让我日后入宫更受宠,人与人相处之法,比之于‘三十六计’,诸家兵法,更多门道,我只是听,便觉累,若是身上其中,那真真要如此折磨人啊!可是花草树木却不一样的,随便你喜欢不喜欢,它们自开自落,与人无尤。正如那种树人说的,‘纷纷开自落’……我已不可能自由自在,便只希望自己能居于一隅,纷纷开自落便好……”
秋以桐见她年纪幼小,竟说出这般的话,不禁伤感而心疼,长叹一声道:“梧桐,也常生在山中,笔直碧绿的树干,桐荫阴凉,花开无论怎么热闹,总遮不住骨子里的清高。与王维诗里的辛夷花一样,都是‘涧户寂无人,纷纷开自落’……”
傅意淳道:“姐姐真是博学多识……”
秋以桐苦笑道:“不过都是从我师弟那里听来的。”
傅意淳有些疑惑,“就是那个又高又大,憨直的五峰山少主,陈广生?”
秋以桐把之前的那些话放在陈广生身上,不觉笑起,“并不是他,是我另一个……”想到周潜光,便叹了一声,“是另一个师弟……淳妹妹,其实……我来是想跟你说,圣旨上的‘傅意淳’是我,会成为太子良娣的也是我。”
“这……这是怎么回事?”傅意淳怔住。
秋以桐声音低低,耐心地跟她解释,“我此行来京城,是有大事要办。那日去梁家旧院,便也为那件大事,会遇见太子,果然有些出我意料。鬼使神差的,我竟假称是你。太子信了,连夜向皇上求的旨……”
傅意淳细细寻思,试探着问:“难道……太子殿下对姐姐一见钟情了?”
秋以桐扭过脸,垂下头去,低低地道:“也许如此吧……”她闭一下眼,无奈而悲凉,只留给傅意淳一个欲说还休的样子,就让她认为那是害羞吧!
傅意淳“哎呀”一声,“这可坏了,如何是好啊!”她深深地惶恐,不知道该如何将这段错乱的姻缘摆上正位。
秋以桐道:“你身边的侍女都陆续被送回家乡,给足了银子让她们去过日子。知道你模样的人极少,少了她们,便只不过傅老爷和傅展图等人,他们不会说,从此我便是傅意淳,而你,可以择选一个地方,换个名字,过你想过的生活。”
“真的!”傅意淳只觉美梦成真,却来的太过突然,又难以相信,“这……又岂是容易的……你难道已与爹爹父女相认了?”
秋以桐想到这里,便冷声笑起来,一串串的冷笑,便是炸开的冰豆子。父女相认?那真是一出大笑话!
她与傅展图将事情议定之后,先简单地嘱咐了陈广生与郭茜痕几句,便一道来找傅老爷。将他们的计划说出来,希望他能答应,按照他们说的做。傅毅先被秋以桐的模样一惊,而后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秋以桐便冷声道:“你曾在春丽院一夜风流,哪里料到有我这个女儿……你便不愿意认我,傅意淳也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由着她跳进火坑!”
傅毅皱眉,半晌了道:“你什么意思?老夫从来没有去过春丽院!”
秋以桐认他是个伪君子,冷笑着道:“家母乃春丽院红妓秋玉纹,你若从来没有去过那里,那我这个女儿是从哪里来的?”
傅毅绕着秋以桐走了一圈儿,说:“你的眉目,身形气度,的确与老夫、还有展图如出一辙,只是老夫当真没有去过春丽院。秋玉纹的名字老夫的确知道——当时她名声之盛,凤尾城中何人不知,但老夫与她真的没有瓜葛!不如你与老夫滴血认亲?”
秋以桐哼了一声,一心想的竟只是揭破他伪君子的面具,便道:“很好!”
傅展图亲自去端了一碗清水,秋以桐拿出兰华剑,将手指划破,鲜血滴入水中。傅毅也照做,亦滴了一滴血进去,两滴血在水中飘飘荡荡,却最终没有融在一起。傅展图慌了神儿,生怕计划好的事因此而变,连忙道:“滴血认亲这种事不当真的,咱们若无血亲,岂会生得如此相像!爹爹你是不是喝醉了与秋姨娘……后来又不记得……”
傅毅大怒,喝道:“混账东西!老夫何曾那样糊涂过,之前钟情你母亲,从不曾做不过对不住她的事!”
秋以桐只觉得心底一沉,没有想到她与傅展图与傅毅生得像,竟真真的只是巧合,并没有任何血亲。傅展图是她亲兄,傅意淳是她的妹妹,都不过是误会。也许是为方才的有恃无恐、言之凿凿而羞愧,低着头,半晌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傅展图拿头猛敲额头,望着秋以桐的,直从心底里泛出凉意来。“秋……秋,秋儿……原来,你当真不是我亲妹妹,你不会因此,就对意淳的事不管不问了吧!”
傅毅向傅展图道:“图儿,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展图便跪下回道:“父亲,意淳她不能嫁给太子啊,否则她的一生便毁了啊!还求父亲,向朝廷回明,意淳有重病在身,不能侍奉太子。”
“胡说!意淳明明好好的,为何要这样说?你是不是糊涂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能放下!”
“若是意淳嫁了过去,傅家便犯了欺君大罪!”秋以桐冷冷地说,震得傅展图几乎流泪,没有想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愿意挺身而出。
“你说什么?”
秋以桐便一股脑,将自己冒充傅展图来到傅家见傅意淳,又在梁家旧院与太子相逢,假充傅意淳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傅毅一想,不觉冷汗直冒。“你的意思是,太子是见到你后,才向皇上求的旨?他看上的人是你?哎呀,若是把意淳嫁过去,就当真是欺君之罪了!”他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她道,“这样……便就说你老夫的另的一个女儿,展图的同胞妹妹。你之间一直病着,在凤尾城中静养,如今病愈便回来了。因为生性调皮,遇见太子时,假称意淳,太子喜欢你,想来不会计较。至于意淳,等你在宫中稳固地步,再寻机为她谋一个好位子。”
秋以桐冷笑起来,又已知道他并非自己的生父,便毫不客气地道:“你可真是贪心啊!我告诉你,最好的方法,只能是我顶替意淳,意淳从此便从你府中消失。她想做什么事,喜欢谁,嫁给谁,你都不能干涉!”
“这是什么话!她是老夫的亲女,怎么不能管!”
“哼!”秋以桐盯着他道,“你若是肯成全她,我便成全你,保你荣华富贵,加官进爵。你若阻挠她,我便叫来我师弟师妹,将我当众认出来。告诉皇上、太子,我的真名秋以桐,春丽院红妓秋玉纹之女,身份不堪不说,还与景云王梁岚璋残疾的事有关!到时候,你们傅家可不只欺君罔上,还是有谋反之罪。而我呢……我功夫高强,逃出朝廷的追捕不再话下,你们一家可就死得死亡得亡,一门凄惨!”
“你……你……”傅毅何曾见过这般的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目光如剑,言语狠毒。转头向傅展图,“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凤尾城寒梅剑派梅若虚的师侄,梁岳瓘对她一见钟情,因景云王对她无礼,一掌差点让他毙命。她发现梁岳瓘便是她的杀师仇人后,梁岳瓘不愿她为难,当着她的面服毒自尽,也错以为我是她的兄长,嘱咐我将他的尸首带回京中请功,请朝廷饶过他家人一命。果然啊,咱们家被打赏,梁岳瓘的家人免去死刑,流放琉球了。”傅展图见他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一面担心他背过气去,一面又觉得解气,暗笑着用平淡恭敬的语气,却也是危言耸听之语。不过是想告诉他爹,这一系列的事后,都有一个秋以桐。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