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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素缟含戚

暗漠天空中,墨云在不断地翻滚,似要摧毁一切。雨,开始下,落得满城斑驳,湿润泥泞。

兰泽跽跪在白玉阶前,雨水粘连着她的发丝,将她身上的衣物濯湿。

风雨滂沱,将昔日的一切淹没,洗去了那温暖的回忆,也刷去了她心中的温度。自她出生的那一刻起,那个男人便让她唤他做父君,而她便在父君的手心中一点点一点点地长大,他把她视作明珠珍宝,悉心呵护。待她长大后,他放她自由,不愿折去她的羽翼,只愿她能振翅高飞,但当她受伤时,他会保护她,耐心帮她治疗伤口。是啊,就是这样,她才有了这三千年的快乐。

不过现在,一切已如秋风落叶,不复存在了。

冰冷透骨的雨水,一遍遍打击着她倔强的身躯,在一点点地将她所剩不多的温暖击溃。兰泽抬首,仰天而笑,一股股泪水从她的眼角渗出,混杂着冰冷刺骨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泪水由最初的温热到最后的冰凉只需要一瞬,而心由温暖变成无情也不过只需要痛苦一击。

笑声悲凉惨懔,她在宣泄,在呐喊,在彷徨。她为什么要那般放肆,让妖皇抓住机会,吞并青丘。她为什么要毫不死心地在人界逗留,连自己父亲的死也可以错过。如果当初她没有一时兴起,那么还会给青丘带来这般祸端吗?一切似乎都是她的错,她身为青丘帝姬,却从未给自己的子民带来福禄。她神身为上仙,却要肆意妄为不顾苍黔安危,为青丘边城数万民众带来灭顶之灾!那哀历的悲鸣仿佛在她的耳畔响起,那飞溅的鲜血白骨迷蒙了她的双目,将一切以黯惨覆灭。

所有的事最终不过是一场痴妄吗!

"兰泽……"她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貌美而不妖,洁而不冷,宛如精致的石雕,一分一寸都经过精密的计算才能雕刻出如此完美的人儿。

兰泽身形一震,侧首只见一男子竟同她一起在这风雨骤降之中,感她所感,受她所受。眼角又开始湿润,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流出,口中呜咽:"哥哥……"

兰羲叹了口气,蹲下身把自己那淋得一塌糊涂的妹妹抱住怀中,轻声安慰:"兰泽,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如此,即便没有你,妖界还是不会放过青丘的……"美艳的凤眸中血色在慢慢漾荡,化开一片狂风骤雨,席卷所有。

兰泽哽咽出声:"哥哥……"她紧紧抓住兰羲的手臂,试图寻找一分温柔。她知道兰羲所要承受的要比她多得多,他要承受来自各大世家的压力,还有朝中老臣的逆反之意,现下还要对抗妖界,兰羲,他也该累了。

"不要在这里淋雨了,纵你我有仙身护体,但也经不起这番糟蹋。"兰羲扶起兰泽,才发现自家妹妹竟是如此狼狈,衣袍上的雨水泥水,满脸的泪痕,还有微微红肿的双眼,在一次次地刺痛他的心,他搂着兰泽回宫,"等会我命侍女给你准备沐汤,你好好洗洗,你刚才人界回来,肯定累了,洗完后你就给我好好睡上一觉。"

对于自家妹妹,他不仅仅是宠溺,更多的还是心疼和痛惜。

站在回廊中的夕雨凌目送那对相互扶持的兄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目光微微黯淡。她在想念的也是一个对她来说好比是兄长一样的人,她的师兄。不知道他现在在师门如何,又酿了多少忘尘醉呢?又在给她准备什么好吃的呢?是不是也在想她?

"你在想什么?"凰暝逸倚在柱子旁,带着不解的目光看着微微出神的夕雨凌。

夕雨凌怔了怔,微微一笑:"没什么……"她心中的苦涩伤害是没有人能懂的吧……

凰暝逸抓住她的手腕,薄怒道:"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别把所有痛苦悲伤留给自己,这样你好受吗!"

夕雨凌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我没事。"她把手搭上凰暝逸的手腕,"你还在受反噬吗?"夕雨凌和凰暝逸不同,夕雨凌进入白涵谩境的不过是意识,而凰暝逸或是其他人进入白涵谩境的则是本身。而且凰暝逸还带着墨阴,白涵墨阴相生相克,所以他所遭的反噬比寻常人更为严重。

凰暝逸慢慢凑近她的脸,温润的气息分洒在她的脸颊上,戏谑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他一手撑着柱子,一手扶住夕雨凌的腰,让她靠在柱子上。二人面对面,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对方的影子,也倒映着眸中的戏谑与薄怒。

夕雨凌咬牙切齿道:"凰暝逸,你是想试试被破月剑分尸的滋味吗?"

"不想。"凰暝逸又凑近的一分,"不过为了姑娘,五马分尸也可以啊!"

夕雨凌一把推开那张带着人皮面具的脸,狠狠地在那张脸上蹂蹑了一把,悻悻道:"你要找姑娘的话,绮香楼,红玉馆任君挑选!不过别把心思搁我身上!"

凰暝逸面带戚容的看着夕雨凌,无辜道:"可怜我这张六界绝美的脸竟然惨遭姑娘你蹂蹑,唉!"

夕雨凌推开那满带戏谑的脸,悻悻道:"别闹,把手给我。"她抓住凰暝逸的手腕,细细把脉。

"我很好奇你这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赤瞳中慢慢晕开一阵雪虐风饕,直击人心,"你师门雾岚山医仙不少,但你却未曾修习过其中课程,试问你这手算得上高明的医术是从何而来的?"

夕雨凌怔住了,眼中似有千万悲伤愁怨在交接,彷徨与惨怛成为了那乌黑眸子中唯一的光彩,一切似乎在慢慢沉沦,最后化为一片死寂。

她慢慢开口,清晰而又冰冷的字眼从她口中缓缓而出:"在我执着于残夷之时,是清歌救了我,他把我带离了那满是鲜血与杀戮的生活,是他,让我重新感受到为人的感觉。"她确定凰暝逸并无大碍后,把手收回,莞尔道:"他教我识字,医术,还有做人的道理,他还给我取了现在这个名字——夕雨凌。"

回廊外的狂风骤雨霎时间已成斜风细雨,淅淅沥沥而落,连绵不绝。回廊内,二人相对无言,空气中流连着一股死寂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还是夕雨凌打破了这片难得的宁静,笑道:"现在他死了,你安心吧。"她面带笑意,但心中却是一片惨恻。

清……在彼岸等着我……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的……

"你那表情比哭还要难看。"凰暝逸睥视道。

夕雨凌起身,冷笑道:"既然你不喜欢看那你就别看。"说罢,白色身影已经掠过了那茫茫雨幕。

凰暝逸眸中含笑地看着那消失的白影,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有趣吗……"

细雨成帘,轻风成幕,风吟秋叶,落地归泥。

————————

兰泽一身缟素静坐在榻上,眼中的泪水早已被雨水冲洗去,只留无边的黯淡萧索。

寒灯孤寂,不知何时已经燃尽。窗外的雨已经停下,只留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一声寒凉一声悲,空留无边寂寞。

……

"父君!父君!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小兰泽,为父愿你为芳草啊!"

……

一切的怀想早已飞赴寒乡,曾经的温暖早已随漫天血风而飞散,所有的温暖与疼爱,是不是已经不复存在了?

兰泽慢慢把自己蜷缩在墙角,让黑暗将她笼罩。

门外的兰羲忧心地看着独自居于一隅的兰泽,几次欲入殿内但都被夕雨凌拦下。

"她真的会没事吗?"兰羲紧紧抓住门框,面目肃然却又带来几分忧戚。

夕雨凌倚站在他身后,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放心,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治愈自己的伤口,你是她哥哥,但是你要学会让她自己去面对所有。"

兰羲会心一笑:"多谢。"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脸怒气的凰暝逸,戏谑道:"那位……不会生气吗?"他明显话里有话,暗指夕雨凌和凰暝逸的关系……咳……不一般。

夕雨凌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疑惑道:"他生气关我什么事?"

兰羲强忍着笑,"你看不出来那位兄弟对你很上心吗?"

夕雨凌疑惑地看了看凰暝逸,又扭头看了看自己,最后摇了摇头。

兰羲忍俊不禁,俊容刹那间笑得一塌糊涂,眼中含着笑泪,戏谑道:"你是天真还是傻啊?"兰羲拍了拍她的肩,"我是不是该离你远点,要不然我真的会被那位兄弟给四分五裂的!"

在兰羲同夕雨凌打趣时,凰暝逸已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一脸阴晴不定地看着二人。

"说完了吧?"凰暝逸一脸阴鸷地看着二人,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后,目光停留在兰羲搭在夕雨凌肩膀的手上。

兰羲干笑了两声,作揖道:"我先回去处理事务了,晚些见。"

"嗯好。"夕雨凌目送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对于兰羲多了几分痛惜。兰羲将会成为青丘的狐帝,将会成为这个青丘国的国君,他所要承受的也会更多,背负的也会更多。夕雨凌静静凝视着那孤寂的背影,暗自叹息。

凰暝逸看着某人那一脸花痴(在他眼里看来是花痴),心中莫名烦躁,阴冷之气铺天盖地弥漫。

夕雨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看了看四周,感觉莫名阴森。看来有点冷了……

入秋的第一场雨,就这样谢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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