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那副画的时候,忽然不知所措。
画中女子在水边采莲,水绿色衣裳宛若仙子,眉心一点朱砂倾国倾城。她的身后,是起伏的群山。身前,是风吹过时番卷的莲叶田田。
其实我震撼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长得,怎么那么像我?
我自认为没有那么美,没有那番神韵,可她真的,和我太像了!
臧颜突然冲过来,像护着什么似的护着那副画,急忙卷起收好,说道:“你是什么人,这幅画,岂是你可以看的?”
我冲她盈盈一笑:“白惊鸿,无字。”又问:“小姐可知画中人是谁?”
她目光闪躲,急匆匆说:“是谁也罢,反正不是你!”
我未和她多说,匆匆跑去找慕卿。
我是失了忆,却不知道画中与我十之八九相似之人,到底是谁。漠中本来就热,我一跑,额头上沁满了汗。慕卿拿着扇子给我扇着风,说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这样急?”
我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你画中所画之人是谁?”
他给我倒茶的手忽然停住,手指在杯沿处细细地打着旋。我才发现,他有一双很美的手,手骨若竹骨。
沉默半晌,他说道:“阿卿。”
我的心也凉了半截,原本以为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先前也许和我见过呢?但想法顷刻间化为灰烬,现在来讲,他肯让我跟在身边,大抵我也是托了上官卿的福呢。
我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却因过于烫舌而险些将水喷出,最终水含在口中,不上不下,我一脸愁相地看着他。
如此气质若空谷幽兰,行如弱柳扶风,美如凡尘谪仙,能让慕卿牵肠挂肚日日思慕的女子,怎么会是我呢。
我抢过他的扇子来快速地扇着风,打着哈哈:“呵呵,我就说嘛,那么美肯定是你始终忘不了的阿卿了!祝你们百年好合啊!”话已出口却觉不对,亡妻如何百年好合?又急忙说道:“不不不,我是说,我祝福,祝福你们!”
他的手指依旧在打着旋,手指如白玉一般通透。
沉默半晌,他忽抬头说道:“白姑娘方才是烫了嘴么?”
我也不知说什么,沉默地点点头。
他说:“张嘴。”
我:“……”
他说:“白姑娘爱吃好吃的,与我一路走来舟车劳顿,漠中饭食又不比从前,烫坏了嘴可吃不了饭了。”
我白痴似的张开了嘴。
他右手抵着我的下巴,端详片刻,说道:“无碍。”
我看着他眉目如画,一袭白衣临风玉立。他待旁人尚且如此,我实在想不到他与上官卿以前是如何花前月下的。然,他叹了口气,说道:“阿卿在的时候,我却没有这样好好待过她。”
臧颜与漠雪城主臧川出现的时候,我们便是维持的这个姿势。
臧颜早已换了一袭白衣,和中原人无异。然臧川也是沙漠中的佼佼者,堪称翩翩君子。
臧颜气呼呼地走过来,说道:“慕哥哥,最近漠狼活动频繁,颜妹妹等着与哥哥一同前去查探呢!”
慕卿早已端坐,说道:“你不懂武功,去做什么?”
臧川走过来,坐下,两手放于膝上,说道:“云弟说的是,你去做什么!”
她娇娇地做好,不再言语。
臧川看了看我,说道:“这位姑娘是何人?”
臧颜扁了扁嘴:“小跟班,叫白惊鸿。”
算算日子,今天且是廿八,离初一还有两天。
臧川说道:“大后天又是该献祭的时候了。”
忽然有一个男声,在城下大喊:“臧川,你这昏庸无德的君王!坏人蛊惑人心你却助纣为虐!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慕卿说道:“是谁?”
话刚说完,一支支利箭于城上射出,眼看着那人被射成马蜂窝之际,慕卿已跳下回旋,片刻就救了那个男子。
臧川笑道:“还是云弟想得周全,这男子也可作为这月十五祭祀之用。”
那人被收押之后,我才知道他的意中人同样被收押,作为这月初一祭祀。
城外传来消息,漠狼午后活动,将几个村户抢尽杀绝。听到这个消息时,臧川正于城后园中于众多女子作乐。我还奇怪漠中如何作乐,既无酒池也无肉林,连帝王最爱的扑蝶也不能,有什么好做的。
可我才发现,美女不少,酒肉也不少。他沉在一堆美女之中,饮酒作乐,想必未来时也是夜夜笙歌。纵是一介女流,我却知道,这人比起慕容裳来,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慕卿却什么也没有做。
直到祭祀当天。
滔天的大火燃烧,在沙漠夜间干燥的风下,越燃越旺,轰的一声,火势乍开,像一条火龙般窜上天空,大有神临之道。随着火光的燃灭,女子已然不见,而在原先捆绑的铁架周围,摆满了“上天”回馈的东西。
当晚那名男子也死于獄中。
他说,身为一个男子,生来就是要捍卫自己的家园。
我与慕卿留在了祭祀现场。民众却渐渐散了。
我不禁说道:“这些人以人命换富贵,还道是上天的恩赐,他们真以为那些女人可以死后升天么?”
慕卿低头看了看我,缓缓道:“你今日可看到臧川的糜乱?”
我点点头。
他继续说:“残者当道,百姓疾苦。如你所见,这些百姓纵是清醒又如何?清醒若是不可活,唯有庸碌才可令自己心安罢了。”
他走上祭台,与我说:“要取代王朝,必要征得上天的同意,这也只是一个说法。若是他们长期这样而君王不管,必有人取而代之,推番臧川也易如反掌你说对不对?”
我无话可说,他三言两语道破的更像是一个积蓄已久的阴谋。
我说:“那你是说,漠狼这个组织意就在取代如今的漠雪城主?”
他点点头:“没有任何情况的出现是偶然,依我猜测,漠狼该是有两路。一路为暴戾,一路为顺天意。等到暴戾之徒将城毁坏殆尽,顺天意的一派要接管王位自然水到渠成。无论如何,漠雪城都是漠狼的。”
突然刮来一阵风,漠里本就温差大,那阵风刮来,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抬头问他:“你为何不救那个女子?”
他沉了沉眸,又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任何人在被大火烧时是不凄苦嚎叫的,别人傻就算了,白姑娘怎么也……”
我怒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将披风解下,为我披上。
这是第一次,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冷香味道。那味道像什么呢?像梅花!我记住了这种味道,纵是以后不能长留,只愿望梅若见君。
月儿明,沙儿清。
我抬头看他,像一个白痴在看着一幅美到极致的画。
他低头,眼眸与我撞上,眼角浮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他说道:“白姑娘还小,怕是还没有意中人吧?”
我连忙说:“有啊,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啊……”
他摇摇扇子说:“莫不真的是如坊间传说的那样,白姑娘喜欢慕容大公子慕容裳?”
我抓紧了衣角,许久才从嘴里蹦出那句:“当然不是啊,就是,就是……”话没说完,他就往前走了。
我急忙追上去,说:“那你呢?你会一直爱着你的阿卿么?”
他点点头:“会。”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我却有些害怕面对他了。他斩钉截铁地说会一直爱着上官卿,我与上官卿至少有七分相似。若有一日真如我所愿,那他爱的究竟是谁呢。
我追问了很久,也知道了很多。
臧颜是这漠雪城的公主,从小便娇生惯养。幼时前往中原与慕卿一同拜师,当时慕卿就是姣姣,小女孩情结谁还没有,那时就整天给慕卿送谢花啊草啊玩偶啊什么的。她只与慕卿一同学了一年,临走的时候倒像个大小孩一般,对他信誓旦旦地说:“我是漠雪城的公主,你若有一日至漠雪城,我必全城盛装迎你。”
我问道:“慕卿是你行走江湖时的名字吧,你原先的名字叫什么?是不是姓云?”
他忽然便停住了,在月下的影子拉的好长,说道:“白姑娘为何会知道?”
“偶然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