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和忱天成婚,大喜之夜,好多人在宫里齐乐,我拉着贺兰秋提前告了退,先回了府。
这撼动天下的大喜事,似乎连老天爷也想要给他们一个完美的婚礼,入了夜也不似往常那样萧冷,不见前日的阴雨连绵,风吹来,反而有些暮春的温和感。
然而,美好的天气,能改变别人,却不能改变我今日压抑的心情。
方才和齐父皇说得轻松,但内心总是会有出入。下了马车进了府,我一言不发地跟着贺兰秋走了一路。途中,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知道我心情不好,没有多问,就由着我和他一同去了兰苑。
这一个难熬的晚上,我自然是睡在他那里。
这么多天了,我还在和竺邺闹脾气。之前自己把很多次可以踩下去的台阶踢开了,两人僵持着,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拉不下脸去和他说话。如果这个晚上不来兰苑回自己的寝殿去,估计得听殿外循环不断的流水声听一个晚上而不能入眠。
还好,就算贺兰秋再有洁癖,也没有把我赶出来。
我征求了他的意见之后,在兰苑难得一用的香炉里点了安神香。安神香有催眠作用,又加上我在席间饮了好些酒,这一闻,身心舒畅,不一会就软软地就睡了过去。
但,等我从梦里哭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便在一盏微弱油灯的光芒下看见自己正紧紧地抱着贺兰秋,他没有丝毫睡意,反而皱着眉,用搭在身侧的右手轻轻地为我抹泪。神情小心翼翼,动作同样小心翼翼。
我像是后知后觉一般,这才发觉自己右边的脸颊已是一片冰凉。
“兰秋……”我也顾不上他会不会嫌我脏了,掀开自己单独的那床被子就把头往他的怀里蹭。只着中衣的胸膛被被子拢出热气,扑腾上我的脸颊,更容易催泪。
这一回,我没有向上次那样号啕大哭,只是在贺兰秋的怀里不停地啜泣。
但不管是竺邺还是贺兰秋,最终结果都是我因为哭得太累,直接睡在了他的怀里,直到第二天天亮。
后来想想,那一段时间经历的那些事,只要围绕了一个“情”字,的的确确每一件都曾戳中我心里最薄弱的地方。
我几乎就像一个精神分裂者,每天过得看似极好,但是仔细想来,只有一词可形容。
浑浑噩噩。
以至于,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未雨绸缪,应该让剩下的人不再离开我,所以做出好多对自己有利的事,都忘了顾及别人的感受。
这一日日头极好,我让青聆把门窗都打开,闲坐在屋内的矮几旁,懒散地抚着琴。
竺邺平日最是闲散,可今日没有在殿外求见的他径直走进殿中,步履相对于以前的他来说,有些反常的快。
他走到我的面前,只问道:“为何不准我出府?”
听了这样不客气的话我也没有抬头,依旧垂眸看着身前的琴弦,素指轻轻一勾:“府里有的是下人,你虽然是府上的管家,可要买什么要做什么,完全可以让他们去,不用劳烦你亲力亲为。”
“原来公主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厉害的暗卫。想必,他已经把竺邺在外面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都禀报给公主了吧?”他的声音不辨喜怒,但我却觉得有些嘲讽。
心里一痛。我依旧专注于身前的古琴,面上没有被他的话语撼动分毫,淡淡道:“整个府上的暗卫管理权都在你手上,就算我要用暗卫你也会即刻知道我要他们的目的,再说了,你武功那么高,我去哪里找一个比你厉害的暗卫监视你?”我顿了顿,“只不过,那个屡屡避开巡逻暗卫进府找你的人,要让暗卫反过来顺藤摸瓜查出身份,也不难。”
“竺邺之前说过有自己的路要走,公主如今为何要干涉?”
我这才悠闲的收了手,懒懒地抬头看着他第一次有冷冽神色出现的眼眸,轻声道:“干涉?你要是有心,我连干涉的能力都没有,恐怕等你走了很久我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如今,我不过是让你在府里休养一段时间罢了。”
我笑了笑,撑着腮帮子,“如果说难听一些,也叫软禁。嗯,不过,我只怕让整个长欢府的暗卫、侍卫全部出马,也不可能把你真的软禁在长欢府,你手里只要有乐器,不管是谁都不能动你分毫。可是你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么?”
“我赌的,就是有我的命令在,你不可能出去。”
“也不会出去。”
竺邺沉沉地看了我半晌,看得我的心都抽起来的时候,他头一回没有风轻云淡的笑容,也没有任何礼仪,无言转身就走了。
等到听不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我卸下一脸的把握,一把拂开面前的古琴,整个人摊坐在地毯上,心神无力。
我知道我在挑战他的底线,他一直委屈着待在长欢府里,就是希望有朝一日离开这里去到本属于他的地方。
我只是有些贪心,想要看看自己和他乐府掌事的位子,哪一个在他心里会更重要。想要看看这将近一年的相处,他每日对我温和的笑着,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
让我欣慰的是,连着两天的傍晚,我装作无意地闲逛到竹苑,但都能在那一个院子里发现他的身影。
或坐或站,或沏茶或记账。
我每次都站在一个隐秘但自己清楚相当于掩耳盗铃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我相信他一定是发现了我的存在的,可我们谁也不开口,就这么一个看着,一个依旧做着自己的事,直到我离开。
后来,我渐渐醒悟这样利用情感来拘束他的行为十分不妥当。
叫了府上的侍卫来,准备让他们给竺邺解除“禁足令”,谁知话才说出口,就被已经开始不求见就直直闯进门的竺邺给听到了。
他仅是一愣,我看见他来也是一愣,但见他神情凝重,我还是没时间好好地和他解释什么,只挥退了侍卫,准备听他要和我说什么话。
“公主。”
“嗯?”我认真地听着。
“刚刚宫里来信,说……”
“说什么?”他极少有说话那么吞吞吐吐的,我心里冒出不祥的预感,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由得问道。
“齐皇在回国途中突发疾病,于一个时辰前驾崩于燕齐边境宣州……公主!”
我听见“驾崩”二字,端坐的身体晃了晃,猛然眼前一黑,从坐着的贵妃榻上朝前栽去。
看着头顶静静挂着的纱帐,双目无神。
两年前穿越到这个地方,只在燕京待了两天便去了齐国,可以说除了媗乐,齐父皇是同我相处时间最久的人,那种情感,比我的父皇母皇更深更浓。
以前在齐国,分明没听过宫里院正说过他有什么大病小灾的,他平日极少饮酒,御膳房也把他的一日三餐管理得很好,除了偶尔处理政务过于劳累染过几回小风寒,连媗乐成婚那日,他也将酒量控制得很好,不少也不至于醉,精神抖擞,不见半分病态。
怎么……会得了这样急的疾病?
隐约听见了房门打开的声音,过了一会,青聆在我身旁轻唤:“公主。”
我目光呆滞地转头看向她,鼻子一酸,眼泪就划下来了。小声呢喃道:“齐父皇呢?”
她皱了皱眉,脸上划过一抹难色,半晌才支吾着道:“齐皇陛下的遗体已由随队的侍从运回齐国,姜皇陛下在半个时辰前携二公主从京城出发,其中还有陈皇,往齐国守城去为齐皇处理后事。快马加鞭,此刻应该到了宜州,大夫说公主并无大碍,可要……”
“给我更衣。”我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奈何头晕得厉害,差点又栽了回去。
青聆扶着我站起来,让服侍洗漱的婢女将早早准备好的孝服送到我面前。
看着无尘的白布,简单,没有任何花纹,就像人的生命逝去后,所有的爱与恨,都归为平静。
眼泪就像决堤了一般,我抚着丧服,哭得抽噎,也不顾身旁还有一群婢女看着,满脸泪痕。
青聆一直皱着眉,递了一张手帕给我,但生性清冷,她无法说出违心的安慰话来,只好为我绾发的手不停下,用极快的速度绾上最正规的发髻,横上两只简朴的银簪固定。最后,在上面轻轻固定了一朵白绢花。
没有上妆,青聆扶着素颜的我走了出来。竺邺和贺兰秋算是齐父皇的女婿,两个人也像我一般穿了一身孝服,正站在府外的马车前等我。
看见我眼圈发红,两人还是意料之中地愣了愣。
我走过去,看向竺邺:“能骑马么?”
他点头。
“好。”我应了一声,又问贺兰秋:“我怕赶不及,要骑马去追上母皇,你才从外面赶回来,要先在府里歇息,还是乘马车随后来?”他已经很累了,骑马只怕体力不支。
谁知他只是看着我,道:“我们现在就走。”
“那你坐马……”
“我骑马。”他打断我的话,转头就对府上的侍卫吩咐把马车更换成马匹,回头,低头凝视着发呆的我。
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转头,竺邺垂眸安慰地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翻上侍卫牵来的马匹,大喊一声“走”,一夹马肚就率先往燕京城门跑去。
到达守城,已经是第三日早晨了。
有母皇在,我们只得将马匹换回马车,日夜不停地赶,到达守城时还来得及看齐父皇一眼。
母皇挥退所有不重要的人,趴在齐父皇的灵柩上哭得撕心裂肺,十七年的夫妻之情刻骨铭心,无论谁离开都是一种难以承受的伤痛。她就像一个普通的妻子,对相濡以沫的丈夫不住地哭诉。
我和皇姐也不由得哭出声来,跪在灵柩前眼泪无法抑制。看着满殿的白,白烛摇曳,烛泪聚集了所有的悲伤,一滴一滴地流下。
旧疾上来,我再一次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