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办公室的桌子上修改作业,一想到那男人,嘴角就忍不住挂着笑。
“想什么呢?那么开心。”戴着眼镜的韩老师走到我面前,手上端了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到我桌上。
我本来是不喝咖啡的,只是他端过来了,我也就没有拒绝,打开咖啡杯,撒上一包糖,随口说道:“没啊。”
“没什么没,明明就有。”他在我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双手环胸,问道:“说,想谁了?”
“没啊,没想谁。”
“骗人。“他看了我一眼,肯定的说:“一定在想谁,不然怎么整个上午都在傻乐。”
“我哪有啊!”
“别狡辩,事实,还有,你手上的圆珠笔是黑色的,拿错了。”
我一看,立马一拍脑袋,把手上的圆珠笔换成红色,“哎呀呀,粗心,太粗心了。”
韩老师嘲笑似的说,“我也第一次见到拿黑笔改作业的,你也够行了你,说吧……”他眯起眼,一脸打探的问我,“楚老师,你老实回答,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也学他一样眯起眼睛,反问道:“韩老师,你最近是不是韩剧看多了?对别人的隐私有巨大的求知欲望?”
本以为他会乐呵呵的否认,没想到他没有,反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只对你的隐私感兴趣。”
我白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去去去,坏蛋,不和你胡扯,我还要备课呢。”
如果是以前,我当然会大方承认我有喜欢的人了,但是现在不行,对方是章泽天,我还没有准备好将他暴露在众目睽睽中,我不想他紧张不安,何况我们现在的关系都还没确定,所以现在不行,还不是时候。
韩老师贴我更近,他说:“我是说认真的,你难道不考虑考虑我吗?”
一回头,看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笑咪咪的,就知道他又拿我开刷了,瘪了瘪嘴角,差一点就要把他的戏言当真了,我回道:“我也是认真的,韩老师,我要备课了,鸭梨山大呀!你是正式老师了,而且马上就要坐上副校长的职位,而我呢,只是一只小小的实习老师而已,你不要吃饭我也要吃饭啊,我要努力工作才能有机会转正,你懂不?”
“懂懂,所以你才认真到连黑色和红色的圆珠笔都分不清了?哇,那真的是好认真好认真的呢!”他一边夸张的做表情一边用嗲嗲的声音调侃我。
堂堂七尺男儿,能那么娘也是够了。
“你简直太坏了,坏的连渣渣都不剩。”
“能被楚老师夸赞,荣幸直至。”他继续不要脸。
我刚想吐槽,就被一阵忽然的男声打断,“你们两准备谈办公室恋爱呢?”
我看见校长挺着小啤酒肚,双手背后交叉,脸上的表情绝对和温和挂不上边。
韩老师淡定的说:“不,只是工作而已。”他看了我一眼,道:“何况楚老师很喜欢和我一起工作对吧?”
我白了他一眼,碍于校长在场不敢发作,只是哼哼了声,“对,不过韩老师还喜欢和其他单身女老师工作。”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嘴巴溜的倒是挺快。
和校长聊了几句,然后校长满脸认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我在心里默默鄙视,果然是个拍马屁不用打草稿的能人,低下头,改着作业。
男人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拿来。”
“什么拿来?”我一脸莫名其妙。
“你刚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吃惊。
结果他一脸失落加怨气,咕哝道:“果然骂我了……”
我:“……”
“拿来,三十五元。”
“干嘛要给你钱?”
“咖啡钱,你以为我白请的吗?给钱!”
“……”我无语,这家伙还真是说变脸就变脸,从包包里翻出五十的票子,递给他:“我没有散钱了。”
他毫不客气的一把抽走,塞进上衣口袋了,理所当然的说:“剩下的就是我刚才被你在心里骂的荣誉损失费。”
这也要算钱?那剩下的十五块钱还真是不多,没想到他的荣誉那么不值钱。
他出去时,门口正好来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女老师,某人娇笑着打了个招呼:“韩老师啊,谢谢你送的咖啡,味道不错哦!”
“那必须的啊!能为美女们服务是在下的荣幸,你们开心就好!”
……
刚才飘走的五十元大钞仿佛在向我招手,顿时感到一阵心塞,为毛,为毛就我的要收费?啊?啊?!果然是看脸的社会!!
安静的走廊。
我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壁画,还有地上铺着的价值不凡的地毯,在心里一个劲的狂叹,原来艺术宫里的内设居然是那么精致古典的,真是太大气了。
当然我平时肯定是不来艺术宫这个光听名字就觉得和我完全不搭嘎的地方的,只是突然好奇逛逛而已……
好吧,也不是突然好奇,是为了某人。
我不觉咧起嘴角,脚步也变的轻松起来,艺术宫的部分区域只供教育人员使用,在某些时间点是不对外开放的,我和门卫爷爷说是来找章泽天的,他知会了声,就放我进来了。
尽管隔着隔音效果上乘的门墙,还是有些沉闷的音符传入我的耳朵。
我轻轻的走过去,拉开门,看见一群人拿着各式各样我不熟悉的乐器坐在舞台上,个个面色庄严,凝神屏息,人群中唯独一个男人背对着我站着,笔直挺立的背,低调内敛的下巴,全身散发着无人匹敌的肃穆神情。
缓缓吸气,忽地,修长手指动了动,深情缓慢的抬高了左手,小提琴演奏家们跟着指挥拉动琴弦,鼓舞人心的鼓声激扬,韵味十足的竖琴仿佛如巍巍高山中清人心脾地泉水,后部音乐跟上,男人闭着眼,轻蹙剑眉,左右手在空中时而有力时而婉转的打着节拍,美妙而动人的音符被他井然有序的组合起来。
我正听的心旷神怡,男人却大吼道:“停停停!大提琴在E调上慢了半个节拍!还有演奏长笛的徐静蕾跟不上整个曲分,拉错了三个音符!太差劲了!重来!”
众人被他恶狠狠的骂完,默不作声,我也看的目瞪口呆,这家伙的态度简直是坏到目中无人!
左手缓缓起,还是专注的表情,还是全身心的投入,小提琴家们又开始了拉奏,全场人员都很认真的配合,偶尔遇到不称心的地方,他会很不爽很不爽的盯着那个出错的人,直到那个人修改了错误,他才会满意的点点头,继续指挥着手中的指挥棒。
明明我觉得很好听的音乐,在他敏感专业的耳朵里,就是错误百出,漏洞重重。他生气板着脸时不时的会吼几句,明确又不留余地的指出错误,然后暂停一会儿,深呼吸,平复了些,又重新全身心的投入到音乐里去。
整首交响乐是欢快的,愉悦的,滑稽的,描述了一森林里一对黄鹂鸟相亲相爱,在猎人的追捕中斗智斗勇的故事。
大家一直从早上排练到下午,最后一次,他终于舒展了打成死结的眉,柔和了刚毅的面部,展开了会心的笑容。
这个表情我见过,那次在他家听他弹钢琴的时候,也是如此陶醉的,忘情的投入到音乐里。
连我这个毫无音乐细胞人都能感觉到最后一次的演绎是真正意义上情感饱满,技术淳厚的高水准演奏。
曲闭,众人起身,舒展脊背,拉着发酸的手臂,尽管被指责的毫不留情,大家伙居然显得痛快淋漓,他们赞扬的看着男人,一个个说道:
“泽天真是不错的指挥家!”
“多亏了你我才明白了自己的不足!”
“感觉弹琴比谈情还难哇!一曲下来已经累的看乐谱都眼睛发酸了!哈哈哈!”
“痛快痛快!和泽天在一起,我们觉得靠谱!就好像是乐谱上的小蝌蚪,他把我安哪里,我在那里待着就安心!”
他被夸奖后,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然后又很懂事的说:“谢谢大家忍受我的坏脾气,谢谢。”
但男人总是在着急发火后,诚恳而愧疚的道歉。
一群人又乐呵了,大家很明白他患的亚斯伯格症,或许刚开始会有人不服,但是渐渐和他接触久了以后,大致摸透了他的性格,才发现他其实是个很简单很干净的人,在消除了种种猜疑和误会后,他们更加明白他比热爱音乐的心不比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的才华,他的能力,简直是天才全能型的。
这或许是上帝带走他的社交能力所留下来的弥补。
大家摇了摇手,”吃饭吃饭,肚子饿死了,泽天一起来吧!”他们笑嘻嘻的招呼,但是却都知道男人是绝对不会和那么多人吃饭的。
什么时候吃饭,吃多少,吃什么。
他总是习惯按自己的规矩来。
一转身,忽地看见站在后面的我,他的眼睛一亮,像是有些惊喜,然后又有些害羞的低头看向别处。
有个年轻人从我身边越过,发现了我手上的便当,吹了口口哨,调侃意味十足的说:“哟!爱妻便当噢!”
我脸皮很厚的反驳,“你要是想吃我就送你了啊,反正男人嘛,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他嘿嘿笑了声,差点被我呛的落荒而逃。
男人不知不觉来到了我身边,一回头,我才发现自己居然才到他胸膛那里,他很高,比我印象里的高。
其实这才是第一次我那么靠近的站在他身边,刚开始是因为彼此不够熟悉,自然地不会贴近彼此,然后是因为我知道他的病,知道他恐惧人群,所以也刻意地去保持一个适当距离,好让他不觉得有紧张感。
谁能料到两个连手都没有牵过的人忽然间就有了肌肤之亲呢?
想起前几天的事情,我的心里划过一丝甜蜜。
不禁雀跃又有些小鹿乱撞的走上前,问:“饿了没有呀?”
他却是有些慌张的往后退了步,眼睛不敢与我直视,然后支支吾吾的说:“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琴姨没有来?”
“琴姨今天请假,本来说要找人代替一天的,我说我也会做法,然后就自告奋勇的来啦!”说完我拍了拍手里的便当,满满地骄傲。
小食堂里。
我与他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左手边是落地玻璃,可以看见留下那棵巨大的榕树,右手边就是走廊。
男人低着头,默默的吃着饭,一声不吭的。
我将手肘立在桌上,掌心撑着下巴,勾着嘴角看着他动嘴巴的样子,他吃的很小口,嚼的速度却很快,一盘红烧肉很快就见底了,看起来是饿坏了的样子。
“也吃点胡萝卜吧!我放油里炒过的,据说这样能充分释放里面的胡萝卜素,对身体很好的。”
“不喜欢。”他头也不抬。
我指着盘子里的鱿鱼炒芹菜:“那这个好,营养丰富,卡路里又低,减肥美味两不误。”
“不喜欢。”他再次否认。
我在心里不由自主的想,这家伙简直是太挑食了:“那你还不喜欢吃什么?表叔。”
“贝壳,茄子,肥肉,苦瓜,长得很长的菜,还有不喜欢很软的肉类。”
“长得很长的菜是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比如葱,蒜苗,空心菜,芹菜等,长长的菜。”
噢,原来如此,“那很软的肉类呢?”
“鱿鱼,章鱼,生蚝等等,章泽天不喜欢,绝对不喜欢。”他说。
没错,结果我烧了三菜一汤里,他只吃完了红烧肉和喝掉了猪肝汤,其余的菜连筷子都没沾……
解释一下,猪肝汤,只是喝完了汤而已,因为猪肝也是在他所谓的“软软的肉类”的范畴里
……
我收拾着碗筷,下次就按照他的胃口来,不然再这么下去该多浪费呢。
男人的嘴角上挂着饭粒,但是他却低着头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浑然不知的样子。
我忍不住伸出手,带着溺爱的语调说道:“你呀,准备什么时候注意下自己的形象呢?”就在手指刚接触到他嘴角上的饭粒的时候,没想到却被他一下子重重的拍掉了。
“啪”的一声,很清脆的回荡在空气里。
食堂里的有些人忍不住往我们这桌侧目而视。
我很意外,很惊讶,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防备和拒绝,心里猛地抽痛了下。
很快,我深呼吸了下,自然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覆盖在发红的手背上面,佯装大咧咧的说:“那么凶干嘛,我记得我手上可没有停苍蝇。”
周围的人似乎觉得我们只是在玩闹,也就各做各事去了。
我假装若无其事的笑着,胸口却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一样,又闷又难受。
本以为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至少我们发生关系了不是吗?这应该代表他对我也是有好感的吧?可是他眼里那股距离感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我捧着课本,扶着楼梯往下走,神情恍惚。
或许一直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男人嘛,总是有情/欲的,而那仅仅就是生理冲动而已,并不代表他有多么喜欢你,更何况,认真说起来其实是我勾/引他的。
哎呀呀,楚书君啊楚书君,在这个男欢女爱日渐与时俱进的二十一世纪里,你的心里居然还对爱情抱有幻想?傻了吧你!该醒醒了!
想到这,我既沉重又释然的笑了。
其实我也没亏,还破了个处呢!怎么想都是我赚了好不好,以后还可以纳入我的爱情功勋录里。
戴着眼镜吭我咖啡钱的韩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旁边,忽地叫了我声:“楚老师!”
我被他吓的小心肝抖了抖,接着转过头怒视,“为人师表能不能正经点?再不济,对待一弱小女子,你就不能小声点?”
他笑嘻嘻:“我不是看你走路都快睡过去了,提醒你一下嘛,好心,好心啦!”
“是啊,我是快睡着了。”我喃喃,“而且还做梦,白日梦。”
做着爱情的美梦。
“嗯?”他挑起了眉,一副八卦的样子,凑到我面前:“什么白日梦啊?要不和我说说?我愿意分享你的快乐,体会你的悲伤。”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吐槽道:“谢谢你,韩老师,不过还是免了吧!要说我也会和周公说的,他会帮我解梦,顶多收我一块钱,你就算了,我脑子笨,说不定一转眼就被你榨干了。”
“哪呀!我冤枉啊!”他哀怨的看着我,“我的那点工资都花钱买礼物了,你知道女人都是要讨好的嘛,哪里还有剩,再说了,同事间接济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你帮我,我帮你,互赢互利嘛,哎……”他叹了口气,拉着我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拜托道:“这个月又没生活费了,楚老师……”
上课铃声刚好响起,我在心里大呼万岁,“下次吧!”连忙甩开他的手,加快脚步,头也不的走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