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 悠远的山谷中一阵清灵悠扬的钟声漾开,惊得山间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烟雾氤氲笼罩了远处一座又一座山峦,还有建在山峦中的那座粉墙寺院。如纱的烟雾轻缓悠闲地慢慢飘荡着,那座寺院在烟雾丛中如隐如现似筑云端,显有几份仙韵灵明之气。
那座寺院并不大,寺内除了一位被毁了容的师太就只有四名弟子了。但听方圆百里的百姓说静尘寺的菩萨甚是灵验,因此此寺建筑虽高但香火也旺,每到逢年过节来静尘寺参拜进香的人总是络绎不绝。
晨钟沐浴,此时正值破晓时分,两名身着青衫头戴僧帽的女僧手拿扫帚悠闲地扫来扫去。这院子是用大理石铺设的,此处地势又高、气候潮而且还易下雨,所以地上倒也干净无埃,可是这两名女僧非要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在这里扫,似乎扫地就是她们每日必修的功课。
“静屏,那位女施主怎么样了?”
一个幽沉的声音传来,两名女僧抬头随即将扫帚放到地方,一名女僧双手合十颔首回道:“回师父,弟子今早去看过了,那位女施主还在昏睡当中。”
“嗯,我知道了,你去把昨夜的药熬了端来,我先去看看。”
说话间被称为师父的女僧走下台阶,她便是那位被毁了容的师太,法号了尘。氤氲的雾气中但见她左脸颊的面皮皱在一起如年满百旬的老太太一般,甚是骇人。
“是,师父。”言罢女僧向偏院走去,了尘师太则是径直走向后院的厢房。
推开门,那位少女还像昨夜她救回时的一样,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翘长浓密的眼睫毛动也不曾动一下。
了尘师太站在床前,她仔细端详床上的人儿,十多年的有些人、有些事不觉又浮出脑海。
那年夏天,草木皆绿。
“无双姐,我已怀了他的孩子。你知道的,我们无影宫宫规是不准弟子有儿女之情的,我知道我已是逃不过师父和二师姐的责罚。我死了没关系,我只希望能为他留下这命脉。无双姐,容儿知道以师叔对你的器重不久冷清派掌门的位子便非你莫属了,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这孩子、能让他安安全全的长大成人!”
“容儿,你又何苦执迷不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而断送自己的性命,不值得。”
“不,无双姐,你不懂,或许有一天当你也爱上一位男子时你就会懂了。”
“……”
“容儿……”了尘师太失口呼出。
“水……”
一声柔弱的叫水声扰醒了了尘师太的回忆,她用袖袂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这才拿起桌上的杯子倒水给床上的少女。
少女喝罢水,许是躺在床上被呛到了的原因,她咳了几声眼睛慢慢转醒。见状,了尘师太慌忙转过身去,因为她怕自己丑陋的面容会吓到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少女。
少女睁开眼睛环视四周,但见此处的物品设施皆是她所不熟悉的。再看她床前还站着一位身着布衫的女僧,那女僧背对着她竟是不转过身来。少女一时惊疑,随即起身问道:“请问师父,这是……”
“这是静尘寺,你受伤了先住在此处好好修养几日吧。”了尘师太草草的回答道,说罢就要起步出门。
“等等。”少女叫住,疑惑道:“受伤?我怎么会受伤呢?请问师父是谁伤了我?”
了尘师太止步,答非所问道:“请问女施主贵姓?”
“我叫上官诺儿。”
这名女子正是在皇宫丢失的上官诺儿,昨日夜里她让那名紫衣女子掳走,那名紫衣女子姓南名溪雪,本是十七年前江湖中擅施暗器赫赫有名的南翼长之女,但施暗器者在正道门派看来乃是藏刀掖剑的无耻之徒。一次正邪门派交战之中南翼长被紫容杀害,那时南溪雪已是年满十岁该记事的年龄了,她痛失一手将她抚养成人的父亲,从那以后她就拜师学艺。时光荏苒,几年过后,当她学术有成出山打听到上官诺儿就是当年杀害她父亲的凶手紫容之女,母债女还,她便开始暗中调查等待时机为父亲报仇。前日当她得知上官诺儿在街上寻找她的好姐妹欧阳采微,她便扮成欧阳采微的样子趁上官诺儿不备时刺杀她。之后上官诺儿被蓝亦他们带进皇宫她也就跟了去,直到夜间她见上官诺儿没死就想要将上官诺儿掳到她父亲坟前拿上官诺儿的人头来祭奠自己的父亲。可不巧的是在途中让她碰到了正好下山出游的了尘师太,了尘师太见上官诺儿与她的故友颇为相似便救了上官诺儿回来。
上官诺儿皱眉沉思道:“我受了伤不是在皇宫吗?怎么又会在这儿?”
“上官诺儿?上官……”了尘师太似乎没有听到上官诺儿的疑问,她垂头冥思苦想,“上官,上官文秀?她跟容儿长的如此之像,莫非……”了尘师太眸光一亮,问道:“请问女施主,你可认得上官文秀和紫容?”
“师父……”闻言,上官诺儿一怔,面对这个一直只留于自己背影的师太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认得的,是吗?”了尘师太虽然背对上官诺儿,但她还是感受到了身后女子的困窘。
“你到底是什么人?将我带来这儿有何目的?”上官诺儿蓦然敛色,冷声问道。
“呵呵。”了尘师太凄笑一声道:“老尼已经说过了,你遭人杀害被我碰巧遇到救了你,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你救了我?”上官诺儿沉吟,她垂眸深思却怎么也想不起有关眼前这位师太救她的情景,她只记得自己和两位师姐、蓝亦、忘铭四人一同游街时她被一名紫衣女子刺杀的事情。半晌,上官诺儿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你中了毒,很奇特的毒。你的毒尚未清除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了尘师太说道,她微微偏头斜视上官诺儿,道:“我想救你,你愿意吗?”
“师父。”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清早在院中扫地的那位女僧,她双手端着一个桃木色瓷碗,走到了尘师太跟前,尊声道:“师父,药熬好了。”
了尘师太仍未转头,道:“好,你先出去吧,有事再叫你。”
“是,弟子告退。”女僧放下药碗退出房内。
了尘师太继续对上官诺儿说道:“你母亲是我的好姐妹……”
“什么?您说什么?”上官诺儿顿时惊道:“您说我生母是您的好姐妹?”
“对”了尘师太肯定道,她目色蓦然变得凄黯,慢慢讲述道:“十五年前你尚未出世,当时无影宫宫规是不允许弟子谈情说爱的,然而你娘在平乱江湖之际喜欢上了你爹上官文秀,后来你娘怀了你,她私恋之事再也瞒不住了,她知道触犯宫规你爹和未出世的你都得死,于是,那年夏天她找到我恳求我能够保护你长大,然而……然而我……”说到此处,泪咽堵住她的喉咙再也说不出话了。泪水划落脸颊,了尘师太摇头,她真的不愿,不愿再想起往事,想起那段让她懊悔、让她痛心、让她愧疚的往事,回忆往事无非就是在一层层地撕开她的伤疤。
“您是什么人?”上官诺儿黯然伤神道。
“我……我曾是冷青派的掌门,冷无双。”言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十多年的郁气似乎一下子全都释放了出来的舒畅。
“冷青派?冷无双?”上官诺儿嘟念道。细细想来她曾听别人说起过的,原来眼前的这位师太竟是因自己的私爱而毁了冷青派的冷无双!上官诺儿惊道:“师父,您就是冷无双?”
“是。”沉重的声音仿佛使房间内的空气也沉郁了许多,此时她心中的懊悔、悲痛、凄哀又有谁能看得到、感受得到?再此山中十三年了。那年,当她听到蓝洛国的皇帝蓝洛帝竟然为了一位女子而倾覆了天下、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谁说他无情?谁说他是一个只为皇权和地位的人?他还是有情的,不仅有情而且还痴情!重情!可惜他痴情、重情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个喜欢着另外一个男子的女子——紫然。
她常常在问,上苍怎的如此捉弄于人?她为了他可以叛师毁派,然而他却为了她可以倾覆天下,那么她呢?在她看来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却为了另外一个男子而亲弑同门手足、断送自己的性命。一切都如一场游戏一般,最后都输了,输给了命,输给了劫!了尘,她真的放下了吗?那日,当她手持剑刃指向那名负了她的男子,说:“箫离,三年前我倾心与你,而你竟利用我的感情骗取我冷青派秘籍、灭我师门………熊熊大火中我被一位师太救出,容貌被毁,我发誓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而后她被那位前辈救到此处日日诵经念佛。晨钟暮鱼,古佛青灯她没有放下,然而当她得知蓝洛帝为了紫然而葬身宝塔时她放下了,真的放下了。可是记忆中的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出现在眼前时,她真的还能放下吗?
“师父……”
上官诺儿见了尘师太半晌不说话,她开口小声叫道。
“嗯”了尘师太一时忘神,转身回应道。她这一回头可把上官诺儿吓得不小,可是上官诺儿对冷无双之事也是略有所闻的,再者她又是一个极为沉蕴聪慧的女子,她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将喜形怒色显示于面!她依旧是恬淡的笑容,道:“多谢师父挚言相告”说着上官诺儿起身一拜。
了尘师太微愣,不料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女处事投足之间居然有如此淡雅的气韵。了尘师太欣慰的笑道:“诺儿,姨娘想传你一些冷青派的武功,你可想学?”
“姨娘?”了尘师太居然自弃法号跟上官诺儿以姨娘相称,还要传授上官诺儿冷青派武功!如今身为江湖人的上官诺儿自然知道武功对自身的重要性,况且就连蓝洛帝都为了冷青派的武功秘籍而不择手段呢,可见冷青派的武功之高深乃是无法想象的。上官诺儿喜道:“多谢姨娘!”
听到“姨娘”二字,了尘师太沉寂了十多年的心如一个石子掷入湖中击起波浪一般,她走近上官诺儿,问道:“你不害怕姨娘的这张脸吗?”
上官诺儿顺势将脸贴到了尘师太的怀中,双臂环腰,娇声道:“不怕,姨娘身上有娘的味道呢。”
“你这孩子……”了尘师太爱怜地摸上官诺儿的头,此时她似真的放下了,心轻了,身也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