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便有人发现屋外白茫茫一片,窗棱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原来下半夜竟下起了雪,积雪压低了梅枝,梅园一片银装素裹。
春芽早早出了门,木屐在雪白的地上,踩出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她低头小心翼翼的慢行,生怕被滑倒,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梅园的大门。
门旁已经立着几个全身包裹得如同粽子般的门房,见有人过来,连忙问安。
“姑娘早,不知有何事?”
其中一个像领班的中年男子上前问了句。
春芽指指侧门:“昨天我家小姐让管事回府去取今日要用的东西,所以麻烦几位帮忙开个门,我好取东西。”
中年人一听,连忙点头,继续问道:“不知姑娘府上?”
春芽微微抬了抬下巴,口气中带着傲气:“我们姑娘是王家嫡女。”
中年人一听,连忙弯身:“原来是王家嫡小姐,这就开门,这就开门。”
他冲门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连忙笑吟吟的抽掉门栓,推开门。
春芽也不与他们多说,抬脚出了门,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顶棚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想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听到门开的“咯吱”声‘,马车的窗户打开,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的脑袋,她约莫四十来岁,面容干净利索,头上梳着高鬓,插着几只素簪。
春芽见来人,惊讶的睁大眼睛,嘴巴微张。
“春芽,你还愣着作甚?”
那嬷嬷显然对春芽的失态有些不满,口气中带了呵斥。
春芽听罢这才回神,赶忙搬了脚凳上了马车。
“方嬷嬷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夫人身边得力的方嬷嬷,是夫人从出嫁就待在身边的心腹。
“此事干系重大,夫人怕走漏了消息,特地叫我走一趟,你也不要多问,不该知道的千万别好奇,这是夫人给小姐的信,你一定要亲自送到小姐手上,听明白了吗?”
听完方嬷嬷的话,春芽哆嗦着接过信封,用力点了点头。
“你去吧,把这包衣服脂粉一并带给小姐。”
说着又从身后取出一个布包递给春芽。
春芽将信贴身收入袄子里,又抱着布包下了马车,直直往王文茵院子里走。
这次她不敢耽搁,木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不肖半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屋內。
见自家小姐已经起床,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便随手将布包放在矮凳上,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摸出信递给王文茵。
“小姐,夫人的信,还是方嬷嬷送来的。”
“哦?”
王文茵睁开眼睛,表情微讶的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脸色大变,泛黄的面容上一片铁青,随后又面露狰狞。
不过薄薄的三张纸,她却反复看了数遍。渐渐的,脸色也转做冰冷的嘲讽。
将信折好,她吩咐春芽将炭盆移过来,随后伸手一丢,信便化作一团火焰,腾起一片黑灰。
火光中她的眼眸闪烁,似酝酿着什么。
春芽见信已燃尽,将炭盆再次移开,拿了布包递给王文茵。
“小姐,这是方嬷嬷让送进来的,说是脂粉衣饰。”
王文茵点头,将包袱打开,里面有一只巴掌大的木盒,几盒胭脂水粉,一套淡紫色襦裙。
她直接拿过木盒打开,看到里面白色的小瓷瓶,面露狂喜。
“快快,春芽,伺候我梳洗!”
她急不可耐的掀开被子就往地上踩,吓得春芽赶紧去扶。
“小姐不可,地上凉,我先伺候您穿衣。”
不一会儿她穿戴整齐,急急的吩咐春芽端了一碗温水,从瓷瓶內倒出一粒红豆大小的药丸,仰头便丢进嘴中就着温水吞服。
随后她**芽支起铜镜,盯着里面的影像看,眼中充满激动,期待。
不过两个呼吸,春芽便惊讶的发现,她家小姐的脸变了。
原本有些泛黄的面色渐渐变淡,透出一抹白皙。
渐渐的,这抹白皙晕染开,整张脸,连同脖颈都开始转变。
“变了变了,小姐你的脸!”
春芽惊呼出声,惹得王文茵凑到铜镜前睁大眼睛使劲看。
只是铜镜本就昏黄,看得并不真切,她急急的问道:“真的?可是变白了?”
春芽猛点头,如小鸡啄米般。
“变了好多,脸上白嫩光滑,比擦了脂粉还好看,小姐本就好看,如今更是美极了,比大小姐还要好看。”
一听这话,王文茵喜得眼中含泪。
“好好好,太好了!”
直到齐王妃命人送来了早膳,王文茵还抱着镜子左右看,在一众丫鬟婆子惊疑的目光中摸着脸颊低声呢喃着什么。
等一群人退出房门,就见武慧茹脸色煞白的站在门口,手中的帕子落了地也没有察觉。
春芽首先发现了她,眼神如刀的剐了她几眼。春芽再笨也猜到了小姐的皮肤泛黄定然与这武小姐有关,又哪里会给她好脸色。
春芽低声提醒还沉浸在狂喜中的王文茵,她这才从铜镜中收回目光,眼神也变得冰冷。
她讲镜子扔给春芽,起身走到武慧茹的跟前。
“啪!”
狠狠一巴掌将武慧茹打得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步。
似还不解气,再欲举手,春芽赶紧上前拦住。
“小姐不可!”
王文茵正在气头上,看向春芽的眼神也凶狠的很。
“怎的,你要帮她?”
春芽忙惊慌摇头:“小姐,如今还在梅园,若让王妃知道……”
还不等她说完,王文茵就将春芽的手狠狠甩开。
“哼,一巴掌真是便宜你了,你且等着,待出了府,看我不撕了你!”
她狠毒的看向武慧茹。
王文茵原来有多感激武慧茹,现在就有多恨她,可是她也知晓轻重,再如何想收拾武慧茹,都要等这次赏梅宴结束。
就算无法夺得前三,也可以凭借好名声,家世求陛下恩典,赐婚端王,了却她多年的心愿。
所以这个时候她不能出错,尤其不能为了武慧茹这个贱人!
想到这,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武慧茹捂着右脸,显然已经猜到出了什么事,虽然一肚子惊疑,却也明白目前情势危急,扶着丫鬟的手回了自己房间。
房内炭盆未熄,十分温暖,然而武慧茹却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她本是武氏嫡支的庶二女,因姨娘受宠,爹爹也颇为疼她,所以才会弃了同样是庶女的姐姐,送她到王家投奔。
王家与武家祖上曾有婚约,却因武氏没落而不了了之,出于亏欠,王家答应培养一武氏女子,在凉霄寻户好人家,又因武氏嫡女缠绵病榻,并不合适,才轮到武慧茹。
她初到王家,见了如此人间富贵,怎会甘心回去,自然是想尽办法留下来。
最终她选上了王文茵。
王家十分受宠的嫡女,被娇养得性格傲慢,心思简单。
她使尽手段终于与王文茵交好,成为别人艳羡的对象。
可是同样是女子,为何王文茵上有爹娘疼爱,下有兄长维护,家世好,模样又娇美,凭什么?
越是与之相处,她的妒忌便越深,况且王文茵动不动就冲她发脾气,有时候竟当着下人的面侮辱她,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她不能不忍,她如今钗鬟精致,丫鬟仆妇环绕,都来自于王文茵,她只能忍。
好在,她发现王文茵的皮肤渐渐泛黄,这让她欣喜若狂。
之后她努力研究脂粉,面上是帮王文茵研制恢复或遮掩的,其实她暗中打算渐渐毁了王文茵的容,只她到底是怕暴露,不敢动作,那几盒被掺了微量毒粉的胭脂也被她藏了起来。
可今日,她看到王文茵的脸竟然一夜之间变得白皙透亮,心中又惊有惧。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情形,一定与她有关系。
只怕她如今想辩解,也不会有人听。
“怎么办?”
一想到明日赏梅宴结束,回到府中,将要面对的一切,她便打了个寒颤。
“不,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她骤然起身,额头冷汗直冒,复又跌坐了下去。
她捏着帕子的手直发颤,脑中思绪翻转。
猛然。
她眼睛圆睁,似是想到了什么,面露狂喜。
“太好了,若此事能成……不,不,此事必须成!”
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原本青白的脸色涌上一抹不正常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