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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剑舞锋芒

奎尼太子静坐在皮椅上,端起酒杯,缓缓把杯中烈酒饮尽。表面看来,他面色淡定,不温不火,其实内心里恰似翻江倒海。

十几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天,他随卫士们出城狩猎,兴高采烈地提前两支亲手射中的兔子,回来拜见母后。不想推门进宫时,见父王端坐在中央,满面愁容,母后坐在父王身旁,不停地在擦着眼泪。在他的记忆里,父王主理朝政,母后主理后宫诸事,他们一向恩爱有加,从未见他们发生过争执,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悄悄把手里的兔子放在门边,“父王母后吉祥”。王后伸示意他过去,拉住他的手,哭得更加泣不成声。

数日后,他才知道,匈奴国见楼兰国日益强盛,担心对楼兰失去控制力,提出请太子到匈奴国长住。说是去长住,实际就是去做人质,以此来控制楼兰国。

事实上,楼王国并非只有奎尼一子,只因楼兰长期受制于匈奴和大汉王朝,长子被送往大汉做人质,二子被送往匈奴做人质,当时两个儿子也不过十几岁,奎尼还没有出生。从此,两位王子再也没有回来过,只能每年年底通一次书信,报个平安。几年后,二儿子因病死于匈奴,连尸身也葬在了异国他乡。如今,匈奴人又要求把他送往匈奴做人质,并扬言,若不能把太子如期送到,就表明楼兰有谋逆之心,定要发兵征讨。

那时,自己还是个孩子,父王与母后怎能不心如刀割,但身为王室成员,不可为保自家性命,而弃楼兰百姓于不顾。且匈奴强悍,楼兰弱小,实在无力与匈奴为敌,只好把奎尼送往匈奴。

在匈奴渡过的八个年头,是奎尼太子终生的阴影。当时匈奴只允许一男一女与他一同前往,所以十三岁的贴身士卫巴图尔和只有九岁的侍女古丽苏如合,成了他身在异乡的唯一依靠。

他们白天被强迫去放牧,整日与牛羊马群为伍,夜晚住在马棚边上的草房里,彻夜与星斗为伴。夏天,草原上蚊虫飞舞,巴图尔和苏如合轮留为他守夜;冬天,天寒地冻,二人又相互为他看守篝火,他才得以生存下来。除了忍受风霜折磨,他们还要忍耐匈奴的羞辱和欺凌,受尽饥寒交迫之苦,尝尽人间百味。他只能忍气吞声,怒刀劈山,恨箭射天,以泄胸愤。

直到他年满二十岁,父王以国中没有继承人为由,多次派使臣到匈奴进贡朝拜,申请允许他回国,他才终于脱离苦海。回国五年来,那一段经历令他彻骨难忘,激励着他全力协助父王励精图治,奋起强邦,祈盼终有一日,扬眉吐气,沉耻得雪。

今天,昂达亲王以请他舞剑为名,旧事重提,一方面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往日的耻辱,一方面又在警示楼兰乃匈奴附庸之国。他虽然牙痒难耐,但事关社稷黎民,他只能选择沉默,把一颗雪耻之心深深埋在心底。

面对昂达亲王的要求,他若不舞,那明显就是在表示对抗,定会受人以柄;若答应舞剑,自己毕竟乃国中太子,楼兰全国上下将何颜面对天下之人?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一个毫不起眼的弱女子挺身而出,主动请命,若没有甘愿赴死之心,焉有如此胆量?足见此女外柔内刚,勇气非凡。但不知她舞技与剑术如何,若她善舞,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僵局自然化解,若舞得不好,昂达亲王又怎会放过这耻笑楼兰的大好机会?无奈,事已至此,别无良策,看来也只有万事随顺,静观其变了。

正在奎尼太子思索间,玛依莎和古丽已经回到朝堂之中,他抬头向门口望去,不觉眼前一亮。

古丽怀抱古琴,身穿一袭红色长袍,以红丝带束起褐色的长长卷发。她本来生得千娇百媚,倾国倾城,如此装扮,更加浓烈动人。玛依莎站在古丽的身旁,一袭纯白绢丝长袍裹着她高桃的身材,满头青丝以白丝带松松地束在脑后,一双蛾眉画得微微上挑,英气袭人,朱唇红艳,惊而不俗,手持两把长剑,愈显凛然不可触犯。

看到两个美人走了进来,整个朝堂瞬间安静下来,齐齐地把目光停在了她们身上,真可谓琴声未起醉人耳,舞者未动满眼春。

进得门来,古丽盘腿席地而坐,把古琴置于膝上。玛依莎用左手把两把长剑置于臂后,左脚微向前伸,右手捻成剑诀,举过头顶,只待闻声而动。

当古丽轻抬玉手,在琴上一扫,古琴猛地发出两声“铮铮”声响,接着,双手在琴上交互轮转,力道不断加重,恍如一队战马由远及近而来。玛依莎随着琴声,以碎步入场,边移动脚步,边把右手移至胸腹之间。琴声愈加急促,玛依莎的脚步在长裙下不断加速,以圆形在朝堂中央疾步而走。琴声起了变化,似有另一队战马迎面而来,玛依莎腰身一拧,左腕轻灵一转,把两把长剑转到身前,右手速取一剑,又在快速移动之间,两臂后伸,长剑直指斜后方,在火烛的掩映下,两把长剑泛起微微青光。

琴声由重变轻,轻至如蚊在耳,又慢慢加重,似是两队人马已近在咫尺。就在琴音一顿的当下,玛依莎疾速停下,把长剑转到身前,待琴声再起,只见双剑交替向前平刺,脚步又飞舞起来,似是两员战将已于阵前短兵相接。不好!玛依莎的脚步转为后退,双剑在胸前快速挽起剑花。退至场中后半部,她的腰身慢慢后弯,双剑停舞,交叉支撑在头顶处,似被敌将兵器压制难逃,两员战将处在僵持之中,观者不由手心冒出了冷汗。

只见得古琴再次发出“铮”的一声响,玛依莎顺势一个大翻身,好似终于险中躲过敌将压制。琴声加剧,但见玛依莎左刺右突,两员战将再次焦灼一处。突然,玛依莎持剑回首而走,又猛一转身,成单足立地,右剑与身体前倾,几乎与抬起的左腿成为水平,左剑仗于身后,琴声发出“啪”地一声响,仿佛于瞬间正刺中敌将胸口。

琴声稍加停顿,旋即转入嘈杂之声,似有人声呐喊成片,箭驽丝丝鸣过,战马嘶叫长啸,眼见得两队人马战在一处,难分难解。玛依莎沿场地成圆形奔走,双剑交替在前后变幻剑花,正如一位白袍女将,穿行在混战的兵马之中。

慢慢地,琴声缓和下来,刀兵之阵似已远去。此时,玛依莎始终绷紧的脸庞露出一丝浅笑,忽然由一名战将化做娇美佳人,翩翩起舞,似乎是在表达着将士们凯旋归来,一名绝色舞伎正在庆功宴上献舞一曲。

虽然同是剑舞,但前者如万钧雷霆,可称剑术,后者则如轻歌曼舞,方称剑舞。琴声于悠扬中缓缓加重,似是庆功宴已至高潮,当玛依莎在不经意间把长剑放下,顺势盘坐于地,双手合掌,低眉微笑间,古丽的手指在琴上轻轻一拨,琴声如一溪清水,悠悠流向远方……

这正是:

楼兰有佳人,舞剑动四方。

观者皆惊色,天地为之昂。

羿射九日落,持剑骖龙翔。

雷霆收震怒,江海凝清光。

翩翩化舞伎,跹跹作娇娘。

素衫映朱唇,欣欣复荣光。

为君舞一曲,八方罩日光。

不为斩山河,浅笑意犹长。

一曲舞尽,全场一片肃然,众人仍然沉浸在那曼妙的舞姿当中,久久不能回神。待古丽和玛依莎分别起身,站到朝堂中央躬身施礼,大家才如梦方醒,叫好声和掌声响成一片。

此时,国王、王后、奎尼太子才长出了一口气,僵直的身体终于轻松地靠向了椅背,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昂达亲王也不自觉地拍起了手。

昂达亲王自觉尴尬,哈哈大笑着,瓮声瓮气地说道:“美,美,实在是太美了,本王也算是开了眼界。哈拉汗,这两位美女,也可称得西域三十六国舞伎之首啊!”

国王忙回应到:“王爷见笑了,花拳绣腿,雕虫小技罢了。来,咱们继续喝酒,王爷,请!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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