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想着自己的小心事儿,手脚一直没有停下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气温越来越低,他需要赶紧给自己搭好帐篷,钻进睡袋里,美美地睡上一觉,为明天的旅程养精蓄锐。
起初,胡杨把帐篷搭在了一个小沙丘的东边,万一被刚子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半夜刮起了沙尘暴可就惨了。搭好帐篷后,胡杨左右端详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够保险,又把帐篷移到了一棵横卧在沙子里的胡杨枯树下,又找来几根稍细一些的枝干,斜搭在帐篷上,自行车上好锁,倒放在帐篷的一角,这样就又提升了一些保险系数,这才满意地钻进了帐篷。
天色越来越暗了,温度也越来越低,好在有睡袋保温。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胡杨才感到,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只能听到微风吹动沙流的“沙沙”声。天黑得出奇,那才真是叫伸手不见五指。胡杨的心里有些打鼓,“是不是太黑了?是不是不应该冒险这样渡过一夜呢?”转念又一想,只所以选择在秋天来此露营,图的不就是个静吗?不就是想要逃离那城市的喧嚣吗?“嗯,对,睡觉。”
胡杨刚刚闭上眼睛,脑子里又嘣出个想法:
“是不是给老爸老妈打个电话呢?”
“不行,不能打”,另一个声音马上给出了否定答案,因为他临出门时跟爸妈是打过保票的,说这次出差有同事相伴,绝对没有危险,还说没有特殊情况,就不给家里打电话。这大黑天儿的,电话铃一响,老爸老妈一定问个没完,容易说走嘴,还是别打了。
想到这儿,胡杨把手机连上耳机,打开酷狗,听上一段音乐,心也慢慢静了下来,困意也随之而来。
帐篷外的天,更加阴沉,初现山雨欲来之相。常年生活在城市雾霾里的胡杨忘记了一件事,野外晴好的夜晚是应该有星星的,单凭天气预报来判断天气的变化,可是远远不够的。此时,风力明显在逐渐加大,帐篷布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直到发出“扑啦啦”的声响。
远处天边闪过一丝闪电,天空更加黑沉,不对!似有一团烟雾慢慢向胡杨靠近。当狂风再次升级,烟雾已经在百米以内,准确地说,那已经不是烟雾,而是一堵十几米高的黄色沙墙,正排山倒海一般,滚滚而来……
胡杨的睡意正酣,似乎是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童年,正奔跑在爷爷家村后的草地上。草地上开满了野花,一只绕尾兔就在他眼前不远处。小免的尾巴越摇越快,奔跑的速度也在不断提升,胡杨累得气喘吁吁,却停不下来。汗水从他的小脸儿上不停地流下来,浑身气血也变得闷热起来,他特别想喝水。他和小兔子奔跑的方向,就是他常去钓鱼的江边,近得好像就要跑到江边了,可就是跑不到。
胡杨在睡梦中惊醒,感觉全身异常燥热,周围一片死寂,静得连空气也没有了。
他拉开睡袋拉链,一下子坐了起来,想是自己还在梦中吧。不对,自己明明已经醒了,怎么还是呼吸不畅呢?每天早上,若是没有闹铃声,自己醒来的时候,早已是天色大亮,今天怎么还没有亮天?
胡杨把双手伸向四周,发现帐篷顶和四壁离自己很近,想要坐直身体都非常困难,而且四壁很重,摸起来很软,用力推却推不动。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从胡杨的心底闪过:“我被沙尘暴埋在沙丘下了!”
胡杨急切地想要站起身来,看看四周的情况,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了。
胡杨的心跳骤然加速,跳得心脏就快要到了嗓子眼儿,头胀痛异常,他知道,这并完全是恐惧所至,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正处在缺氧状态下。
“我就这样死了吗?我的天!这简直是噩梦!”胡杨感觉到,一串眼泪从眼里流出,这种因恐惧而流的眼泪根本无法阻挡。
“不行,我要活下去,我要打电话!”他慌乱地摸到手机,手机屏幕却迟迟没有亮起来。他又连续按动开关,还是无济于事,完了!手机没电了。自己粗心大意,忘了把移动电源带进帐篷里。
“我的天啊!这是想要我的命啊!”胡杨大喊起来。
“不行不行,我不能崩溃,我要求生!”胡杨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尽量安慰狂跳不止的心。他摸索着找到上衣,从上衣口袋里找到一把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他打算刺破帐篷逃生。
当刀尖刚要伸出,他突然想到:“如果刺破了帐篷,沙子就会马上流下来,那样的话,帐篷里仅有的一点空间也会立刻被沙子填满,自己的小命儿就真的完了。”
胡杨绝望地向后一仰,重新躺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和前胸已经全是汗水,内衣也已经湿透了。他一把撕开自己的内衣,这样也许呼吸会通畅一些,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已经开始无法服从意识的支配了。
胡杨真的绝望了,黑暗中,他大大地睁开眼睛,尽管什么也看不到。他想拼命地喊“救命!”可是却发不出声音,隐隐觉得一股腥热从嗓子里喷出。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将真的要长眠在这里了。”胡杨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只有思想还在转动,就连这一丝念头也在半空中不停地打着转。
“阿弥陀佛”,一声阿弥陀佛不由自主地从心里升起。
“是呀,除了佛,还有谁能听到我在喊!还有谁能救我的命!”
胡杨想起,他曾读过一本经书,书说中:“从是西方,过十万亿国土,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今现在说法。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于一念间得生彼阿弥陀佛所。”
读这段话的时候,只当作是一段文字罢了,何尝想到过死亡真的如此之近,如此之急,如此促不及防。此时此刻,万物尽枯,天塌地陷,死神已把紧紧地把他揽在怀中,哪里还能逃得掉呢!
忽然,老爸老妈的笑脸出现在了胡杨的眼前,好像在对他说:“儿子,睡一觉吧,你累了。”然后,爷爷奶奶也出现了,他们无比亲切的看着自己,连皱纹也在笑,“大孙子,睡吧,你累了。”
爷爷的老式收音机还开着,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胡杨最爱欢听的一段京剧《三家店》选段:
将身儿来至在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那)把城偷,杨林与我来争(啊)斗,因此上发配到登州。舍不得太爷的恩情重,舍不得衙役们众班头,实难舍街坊四邻与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啊白了头。娘生儿,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扣首,娘想儿来泪双流……
胡杨的双眼已经无法自主开合,只有一丝气息还在游动,令他觉得他还活着。戏还在耳边唱着,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胡杨泪流不断。这种泪流不是来自眼里,而是来自心底。这汹涌的泪河,足可漫过高山,咆啸着直冲大海,震得自己全身也在不住的颤抖。
胡杨感觉心跳在渐渐变慢,一切都在变慢,一切都在变远,一切都在变轻,仿佛自己的意识也飘离了身体。他的意识在半空中回望,一具他从未如此仔细观察的,依旧生机勃勃的躯体,就躺在那无尽的黑夜里。
他眺望着远方,目光穿过漫漫沙漠,穿过崇山峻岭,穿过城市村庄,直望向家所在的方向。他在心里喊道:“永别了,爸爸妈妈!永别了,爷爷奶奶!你们的恩情,杨儿来世再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