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利华苦笑:“有个温州的商人朋友,曾经对我说过不要轻易相信合约,哪怕合约让你的律师看过了,公证处公证了,都不见得管用。甚至客户已经把钱汇入了你指定的账户,你都还得必须确认,这笔钱能不能拿出来,能不能动。至于合约以外的任何口头承诺,凡是有利益冲突的,你都必须当它是放屁。无论对方是谁,交往多年的朋友,甚至和你上床的女人,你都不能抱着侥幸心理。那时我颇不以为然,现在我却不得不相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晓成开导说:“没那么严重,现代社会商业文明越来越发达,要对此有信心。不管环境多么落后,多么坏,我们在这个商业环境里混,我们自己都必须守信,一诺千金。我们要量力而行,不要夸大其词,承诺了就一定要践约,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商人最宝贵的是什么?是信誉!必须树立自己的信誉!没有信誉,信口开河,轻诺寡信,那不是商人,而是骗子!一旦确认对方是为了利益而有意欺骗,那么我们对对方做出的一切行为都不过分,甚至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反过来给他画一个饼!”
“最后这句话好!”包利华紧紧抓住陈晓成最后一句,“我对二位是足够信任的,当初就是在二位的游说下出手帮助老梁,现在追讨欠款,你们得出智出力啊!”
管彪建议陈晓成去催一催。陈晓成说:“我肯定得去。最终结果如何,我不能打包票,也不能承担任何法律责任,二位别责备小弟就是,但我至少要尽道义上的责任。我想,老梁不至于是个过河拆桥的人吧。”
那时,武庸仙还没有被调离东方钢铁,他们还没有会面。
陈晓成第二天一大早就飞到金紫稀土,轻易就找到老梁。
陈晓成甫一说明来意,老梁就猛倒苦水:“哎呀,陈老弟,不是我不还钱,我这不是有苦衷吗?这个包总,我们之前协议签署得好好的,他非要跑过来修改,逼着还钱,这不是欺负人吗?是他违约在先啊。再说,我们借钱又不是不给他利息,不给他补偿,我也不是这号人,对不对?我还总得在江湖上混吧?我老梁好歹也是年近花甲之人了,知道友谊和信誉比金钱更宝贵。”
老梁在金紫稀土的办公室有200多平方米,位居第18层,视野好。玻璃幕墙在阳光折射下,泛着光,远眺可见黛青色的远山、白云蓝天。俯视窗外,车水马龙,年轻的面孔像花儿一样在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都市中次第开放。
陈晓成站在玻璃窗前,背对着老梁,听他一番诉苦,突然感觉有些滑稽。在这间宽敞的,摆满着越南红木椅子、茶几和工作台的办公室,一个转眼间从一文不名的老头子变为身价至少十亿元的土豪的人,竟然在数落别人的不是?
陈晓成不客气地说:“别谈这些了。你们当初签订的协议是可转债,包总有权转为占股,他提出明确的主张,但你不让人家转,人家当然得履行债权,重新签订还款协议也是正当权利。这你们也是协商通过的,理当履行。”
老梁一听,陈晓成这是明显站在包总那一头。他改口说:“签订的协议当然履行,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但是,我手头确实紧,豫华泽公司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也是股东,钱都投资出去了,还没有投资收益,怎么可能会有钱?再说了,金紫稀土还需要扩大生产,引进设备,需要大把的钱。”
“梁总,你就别跟我哭穷了,你在××省考察项目谈投资,副省长高规格接待,何等威风?”陈晓成揶揄一番。
“呵呵,你们都看到了?当地党报发在头版。我们想去搞些矿产和地产投资,地方很重视,还打算给些优惠政策、配套条件。那地方稀土矿多,但不敢随便给人家开发,他们领导心里清楚,真要搞起来,需要引进大公司,要有大资金投入。”谈起在××省投资,老梁就来了兴致。
“人无信不立,可以想想办法,把包总的还款协议给执行了。别以为这次还款只是一个独立事件,这会影响之前借给你钱的、支持你的人对你的诚信的判断,也会影响你的未来合作者的信心。其实这个圈子很小,一传十,十传百,连锁反应,要么良性,要么恶性,全在你的一念之间。”陈晓成打断老梁的浮想联翩,扳回谈话的主题。
听到陈晓成如此说,老梁认真琢磨了一番,毕竟他从一穷二白的假释人员跃为稀土矿产大公司实际控制人,在相当大程度上得益于眼前的这个小伙子。
这次他专门跑过来,看来得认真对待还款一事了。
陈晓成回去后,半个多月过去了,老梁还没有想出法子还款给包利华,却先发生了武庸仙突然调职一事。
陈晓成对老梁的认知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包利华趁到北京跑国家发改委和财政部申请政府项目政策和资金支持的机会,专门办了一桌饭,宴请管彪和陈晓成,还是为了追讨老梁欠款的事情。
管彪没有过来,这个时候,管彪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自顾不暇。
包利华说:“一周前保险监管部门派人跟我联系,找我谈话,让我谈对管彪挪用公司资金之事的看法,我能谈啥呀?这些资金至少有一部分跟我们几个有关联,我还能谈啥?我这第二笔款子三亿元虽是从纽夏保险发债募集的,但我的股权却做了担保的,这个不违法。但是,听调查人员透露,管总挪用的数额惊人,我们只是九牛一毛。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具体金额我不是很清楚。当初董事会授权明确,讨论项目我们也是举手赞成。我们不负责具体业务,挪用多少,怎么挪用,没有跟我们汇报。如果确实发生了大问题,尤其是挪用巨额资产的问题,那是触犯法律的,谁也逃不掉。不过,从我们的接触看,管总这个人不应该会有严重的问题。”陈晓成思索半天,也找不到跟他有什么瓜葛。
“你啊,还是年轻。这年头,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你等着瞧吧。不是我说管总,他做事胆子大,却也可能出事。比如说这个老梁吧,当初你们,尤其是管总,这么热心、急迫地让我去帮他,现在不是麻烦一堆?当然也有我自己的问题,没有认真考察,怎么就碰到这么一个人呢?”包利华摊开双手,摇摇头,说着说着还是转到老梁的事上。
这次饭局只有四个人,包利华,陈晓成,还有包利华公司负责追讨老梁债务的财务经理王鲁锋和法务经理徐霞,这两位老总谈事的时候,他们闷头吃饭、张罗倒酒或呼喊服务员。
陈晓成明白,包利华对老梁意见很大,追讨回债务的心情急迫。并且,在当初游说支持老梁的事情上,虽然管彪对包利华的影响比较大,陈晓成也心里清楚,他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自己必须出面想办法解决,否则以后两人商业合作的机会趋于零。
何况武庸仙这次调职,对他和盘托出了老梁阻止帮助他搞定永宁医药的事情真相,他就在心里盘算一番,已经开始动作了。
他对包利华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有责任,识人不慧,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至少要帮助包总要回部分债务。”
包利华要的就是这句话,虽然他与老梁的交易,本质上跟陈晓成没有利益关系。他之前频繁找管彪解决,因为也涉及管彪的利益。这个社会上,谁愿意吃力不讨好地去管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要不要动用那种关系?”包利华用手做了个绳之以法的动作。
陈晓成立即摇头:“不至于,毕竟还是合作伙伴,至少到目前而言,还是朋友,还有很多办法可用。”
这话让包利华脸红了,他忙不迭地说:“瞧我这人,小人之心了,陈老弟别见外。”
圈子很小,谁的斤两有多少,谁曾经干过什么,大家基本一清二楚。王为民当年让一个副市长锒铛入狱,在圈子里早就传开了。虽然,这个圈子不缺乏权力,不缺乏心狠手辣,但陈晓成一直为此辩解说,通过司法途径解决麻烦,应当是现代商业文明的标志。
陈晓成想了想,对包利华说:“现在的核心问题是如何让金紫稀土的资金回流豫华泽投资公司,你的债务方是豫华泽,只有这个公司有钱了,才会执行还款。按常规来说,豫华泽要想从所投资的项目中获得收益,唯有股东分红或出售股权变现。目前而言,分红还未到时候,股权出售肯定不行,这就像割掉老梁的肉,会闹得不欢而散,这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回借款,补偿损失。”
“对,我们目的很简单。他就是一个骗子,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怎么会跟他合作呢?”包利华一激动,就嘴唇发抖。
当晚,他们回到酒店,两人磋商到很晚,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