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凤兮禾给熙帝念了本九龙夺嫡的传奇本子,讲一皇帝龙子众多,个个龙章凤姿,明争暗斗,都想登大位,彼此间谁也不服谁的气,皇帝便想了个“密书缄盒”的法子,生前并不公开册立储君,只将皇位继承人写于密旨中,一式两份,鐍匣缄藏,一份藏于宫中最高处,朝殿的“正大光明”匾额后,一份由他自己随身密藏起来,待他大行之后,需得诸子朝臣齐聚,取了两份诏书,两相对照无误,方能生效。
熙帝听了,就跟凤兮禾讨论这宫中藏物的法子,过了几日,段小五写了一本《藏匿御玺的101种方法》送进来,写尽历朝历代里,皇位交替之际,那些急中生智或者病急乱投医的传奇之事。
宁王翻开册子看了两眼,又见凤兮禾杏眼圆睁,微微撅嘴,一副我什么都交代了,不要再问我的表情,觉得今夜这逼宫夺位的肃杀之事,怎的生出些滑稽意味来,扬眉问她:
“你是要本王自己找?”
“要不让宫门外面的人都进来帮你找?”方才寻书时,她琢磨了:
首先,这人行无道之事,却又想遮了掩盖,名正言顺,若是全部撕了开去,不说身后的千古骂名,就说眼下那些朝堂直楞之臣,坊间悠悠众口,也够他头疼,因此,方才皇帝大行,没有传宫人入殓报丧,此刻自然也不会让更多的人进了这宫门,至少在诏书盖印之前如此;
再者,他对她有那么点心思,自然不会将事情做绝,一剑杀了她或者真的将她扔到虎狼之中,所以,在他的极限之内,她想尽一切无赖之法,跟他周旋就是,夜越长,梦越多,对于谋逆之人,尤其如此,而于她,则能多一些变数与转机。
宁王扔了书,走过来,一把将她扯到怀里,从肩背开始,双臂衣袖、胸下腰肢,双腿裙裾,依次细细摸将下去,复又从脚往上,寻至腰间。
“那和田玉印五寸见方,那里能藏的住?”兮禾张开双臂广袖,任他找,见他扶着她腰上紧缠的锦绣腰封,愣着不动,不禁好笑。
“不怕我强了你?”
“您没那兴致。”形势未明,大局未定,量你也没那兴致,不管你有多自命风流。
“那要是杀了你呢?”
“您没那必要。”杀了我,与你百害无一利,谁帮你找御玺,谁帮你诓群臣?
宁王一把扔了她的小蛮腰,开始在室中找寻起来,兮禾索性坐在书案边,托了腮帮子,看他翻了书阁,倒了斗厨,掀了几案,戳了绫锦,挖地三尺般折腾,一边想些闲话,一搭没一搭地,乱他心神:
“宁王府中今夜该是无人入眠吧?”
“王妃可好,不知她是盼您今夜早归呢,还是盼您不归?”
“我要是她,也有些犯难呢,盼您不归吧,好歹又是夫君,荣辱与共,盼您早归吧,您又不是心上之人,况且您还将那心上之人给杀了。”
“王爷已近弱冠之年,妻妾众多,怎的没听说有一胎半子,以后可要少些杀戮,送子观音娘娘才爱呢。”
“德妃娘娘此刻怕是将举哀服色都准备齐当了,只等宫中丧钟响起吧,可别让她老人家等得急了。”
“对了,还有玲珑丫头,她毕竟跟我多年,因着对您心生仰慕,才叛了我,您可有好好待她?”
“还没找着吗,我有些困乏,先睡会,您慢慢找,左右出不了这宫门,找到了叫我。”
“哎呀,我才记起方才忙乱,忘了用晚膳,这会子肚子有些饿了,王爷能叫膳房传些吃食来吗?不必太复杂,挑些……”
话没说完,“咚”的一声闷响,飞来一方石头,砸她额心上,顿时热热的液体流出,她伸手一摸,满手鲜血,又是吓,又是疼,便晕了过去。
宁王起先不理她,后来久寻不得那事物,便觉得她甚是呱噪,顺手将眼前一物抓了,砸过去,那姑娘惊呼着,娇滴滴地晕了,他正觉得自己是不是下手狠了些,那滚落地板的砸人之物又让他眼睛一亮,不正是那方和田玉玺吗?果然出不了皇帝寝殿,敢情这妮子是在捉弄他罢,耳边依稀回响方才拖着尾音的娇娇声音,不觉莞尔,那姑娘当她自己刻薄机敏,却不自知,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这不正是跟郎君打情骂俏的作派?
只是眼下情急,他也顾不得其他,任她晕在那处,匆匆收了玺印与圣旨,出殿布置去了。
且说凤兮禾,晕睡在那书案边,恍惚里,承轩满身是血,从谷底寒潭中蹿腾起来,又沿着峭壁滕蔓爬上来,攀至崖顶,却见着她倚在宁王怀里,正你侬我侬,那小爷立马黑了脸,怒吼到,凤兮禾,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我说过,拼死也要回来的,你就这么耐不住吗?吼完便迅速转身,朝着崖间跳了回去,她赶紧上前,伸手拉了虚空,却看见那人在坠落间回过头来,竟是贺兰公主。
当下脑心面门皆是突突跳腾,刺痛得厉害,不由得**着摇头,挥拳舞腿起来。
听到头上有声音在哄她:“别闹,马上就好。”便寻了声音,渐渐出了梦境,睁开眼来,见宁王正将她揽抱在怀里,用药酒给她拭擦额角伤口。
她重掩了双睫,闭目去回想方才那梦境,忆起旁晚进宫禀报的那个率卫,自尽前招她靠前,耳语了一句:“殿下让属下来告诉姑娘,他掉下千丈崖了。”当时她心绪糟乱,只当承轩被逼至绝境之时,还不忘给她一个交代,便满心满怀生出情愫,只念着你若上不来,我便下去相陪,加之皇帝嘱托,宁王逼宫,电光火石,诸事突变,未及细想。
此刻才砸出,此话的蹊跷,什么叫做殿下让他来告诉,这口气,这吩咐他来禀之人,像个已经坠落悬崖身亡的人吗?不过,依承轩的性子,既然有人想要看我遇袭身亡,我便先死给大家看看,看你们想要哪般?等搅得一池浑水,他才冒出来捡漏,此般心术,当年太傅大人没有少教他。那自尽率卫,彼时以为他一心殉主,可若那临终之言有他意,那这死,会不会也是迷烟障?
那率卫回禀了皇帝,皇帝话语神色间,恼意多于悲痛,宁王御前陈情,和盘托出,皇帝至死未有明确态度,只说想去见懿德皇后,若未将这传嗣之事安置好了,将先皇后的心愿了了,何以面目去九泉之下与她相见?难道说……
宁王见她突然睁开眼睛,眸光中珠玉流转,问得奇怪:
“太子妃呢?”
“嗯?”
“贺兰公主呢,您也杀了吗?”
“没有找到,可能死了,也可能逃了。”宁王说得轻描淡述。
“王爷最好能找到她,她身后可是十万西凌铁骑。”兮禾想着梦中那坠落间回首的贺兰公主,心中隐隐有些不妙预感。
“怎么脑子里竟想些乱七八糟的,”宁王仍了手中药酒,起身来,“父皇已经入殓停灵,已传诸宫服丧,寅时百官进宫,太极殿前哭临听诏。你曾是御前最得宠之人,又是父皇传位于本王的唯一见证人,这遗诏,自然由你来宣。”
凤兮禾抓起案上一方镇纸,猛地朝这睁眼说瞎话的人扔了过去,未想这人眼疾手快给接住了,“既然都上了本王的贼船,岂有回头之路?”
兮禾双手掩面,指尖触及额间伤处,心下一动:
“不怕到时候,我顶着这额间伤口,说是您威逼我就范?”
“你觉得,有人会信你?”是呀,信她,就意味着选择真相,意味着选择在森严重围与众目睽睽之下抵抗。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就不怕有人背后戳您脊梁?”
“自古胜者为王,我只需要一个表面的堂皇,至于那坊间风向,身后功名,届时自然会随着权柄转。”
“好一个表面堂皇!”
“至于你这额间伤处,还真不输于寿阳梅花印,徐妃半面妆。”宁王不禁弯下腰,伸手来触,指腹带些狠意按压在伤口上,疼得她嘶嘶作声。
“你若非要个解释,那便是你要殉了大行皇帝,或者殉了已故太子,有这印记,也算是尽了忠孝与情义罢。”
宁王在她头顶上方悠缓说来,隐隐男子鼻息和檀香气味袭来,她越发觉得二人如同一对狼狈,有些恶心地拨了那手,站起身来,
“几时了,我要为陛下去饰更衣,着丧服。”
阿轩,别怨我,我只不过是想活着等你回来,也想看到你活着回来。我答应了,要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