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裘耀和锻炼完身体,刚回到招待所,手机就响了。
“喂,裘书记吗,我市公安局尚兰。裘书记,刚才一辆公交车发生了爆炸。”
“什么?”裘耀和一下子紧张起来,“现场在哪里?”
“54路公交车,在人民西路潘家湾公交站。”
“我马上过去。”
裘耀和岂能不知道,54路公交车穿越市区的繁华地段。这条路不仅车辆多,而且行人也多,怎么偏偏在这个地方发生公交车爆炸,难道这仅仅是巧合?当然他更清楚,公交车爆炸和普通交通事故完全是两码事。交通事故很少是人为的,而爆炸究竟是人为还是车老化后自燃的呢?
裘耀和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伸手招出租车,等自己的车来不及了。出租车向爆炸地点开去。然而,道路已经被封锁,裘耀和只好下了出租车。他看看表,此刻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期,七点四十分。这时他拨通了尚兰的手机,两人见面后,尚兰简单介绍了公交车爆炸的大概经过。可是这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公安部门毫无头绪。现场惨不忍睹,哭喊声揪人心肺,公交车被烧的只剩下外壳,发动机部位还在冒烟,车周围一摊一摊的焦糊物,交警除了指挥现场围观群众,还要处理受伤乘客。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浑身是血,头部被烧得模糊不清,120急救车赶到时,这位女子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
正在这时,尚兰的手机响了。
“喂!”
“尚局长!不好了,又一辆54路公交车绕行至人民西路与海源中路交叉口时,发生了爆炸!”
“什么?”尚兰惊叫起来。
尚兰慌慌张张地跑到裘耀和面前说:“裘书记,又一辆54路车爆炸了!”
“真的?”裘耀和睁大双眼,“哪有这么巧的事?走,赶快到现场去!”
此时,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两辆公交车爆炸霎时间轰动了全市。路上的行人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而几乎所有的公交车上都空无一人。市区的大街上行人越来越多。顿时,滨海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到了现场,同样是惨不忍睹。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四名受伤者刚刚被救护车拉走。
两起公交车爆炸相隔仅仅一个小时,地点也只相距六公里,如果不是因为那辆公交车出事而绕道行驶,爆炸地点也许还会重合,这显然是人为精心策划的事故,故意破坏的爆炸。
裘耀和镇静了一会儿,说:“尚局长,要尽快破案,你知道现在离北京奥运会还有多少时间吗?”
“我知道,裘书记,这个影响太大了,也太坏了。”尚兰说,“必须立即报告公安部!”
“你负责向省公安厅和公安部报告。”裘耀和说,“我马上向中央汇报。”
顿时,全国一片哗然。离奥运会开幕只有半个月,滨海虽然远离北京,但如此针对普通老百姓的恶性案件太出人意料,滨海人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滨海市和江南省领导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同样,裘耀和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国家公安部及时派出了高官专家飞抵滨海,组成“7.21专案组”,但是嫌疑人与线索一直云山雾罩。
案件总是没有进展,新闻发布会不断召开,裘耀和的心里却越来越感到一种强大的压力。网络上和报纸也越来越多地向裘耀和质询甚至发难。固然,裘耀和知道这次公交车爆炸案不会结束他的政治生命,也不会像当年石杨县长坝乡上河村打死农民那样让他行走在刀锋上,但同样让他捏着一把汗,甚至命悬一线。石杨县那件事的影响仅仅局限于一个县,或者说一个市。而这次就不同了,公交车爆炸不仅震惊全国,更重要的是离奥运会只有半个月时间。而奥运会却是百年不遇的世界盛会,不仅仅是全国的影响,而是会在全世界产生巨大影响。裘耀和没来得及感叹自己的命运如何,现在首要的是破案,把影响减小到最低限度。
公交车爆炸案一直没有破,裘耀和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奈,而就在此时,就在他调任滨海一年之际,送给他的纪念却是十二月十日早上七点三十分滨海立交桥坍塌事故。裘耀和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听取了相关专家对事故原因的报告,裘耀和说,这是一起典型的监管不力造成的事故。
裘耀和觉得公交车爆炸案迟迟没有结果,现在又发生立交桥坍塌事故,尽管他在任何场合下都能冷静地应对,但是面对那几个血淋淋的遇难者,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心。
当然裘耀和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立交桥坍塌后的第十四天,2008年12月24日,滨海市的文化巷又迎来一个热闹非凡的夜晚。大学生们把西方国家的平安夜变成自己的浪漫节日,而这里对于外国教师和异国族人来说,更是不可错过的地方,忙碌了一天的外国人纷纷来到萨尔瓦多咖啡馆。
“轰隆……”
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爆炸声震惊了萨尔瓦多!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破了节日的平静,眨眼间咖啡馆门前一片狼藉,血迹斑斑。
虽然7.21爆炸案早已平静下来,但是7.21爆炸长达五个月还没有头绪,于是人们不能不把这起爆炸和那两次恶性事件联系起来,一时间,网络上各种假信息纷纷出笼。
萨尔瓦多爆炸事件的第三天,滨海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萨尔瓦多咖啡馆爆炸案和7.21爆炸案告破,罪魁祸首为同一人,也是萨尔瓦多爆炸案中的死者,年近三十岁的本省希圩人李彦。
警方立即向社会公布了萨尔瓦多爆炸案的情况。
7月21日的两起公交车爆炸案之后,李彦选择了平安夜再次作案,可他背包里那枚自制的硝铵炸药定时炸弹,在他从咖啡馆洗手间出来时提前爆炸了。为了证明这三起案件为一人所为,警方将李彦的生物材料与从爆炸装置线残留物上提取的生物材料进行了对比检验,发现其DNA与公交车爆炸案的嫌疑人完全吻合。
无论怎么说,裘耀和的二〇〇八年是并不平静的一年,是他政治生涯中多灾多难的一年。
裘耀和很少有空静下来总结自己的仕途生涯。他当年在K省省级机关官至处长,说起来,处长也是说得过去的官员,可是谁不知道省级机关的那些处长只不过有两三间办公室、三五个兵,大的处也不过十来个人。而一个县委书记呢?像石杨那样的大县,一百七十多万人口,党政财文大权集于一身。后来他当了沂州那样一个市的市委书记,他把能使用上的方法都使上了。无论是医疗卫生制度改革,还是玩空手道变钱,他似乎都是那样得心应手。这次南调是他人生的一次大转折,他真的没有太多的思想准备,滨海是中国南部历史悠久的省会城市,人口达六百多万,这是一个中外闻名的大都市,他的角色转换不是职务上的调整,而是要在思想上进行转变,当然不能把石杨县和沂州市的经验用到这样一个省会大城市来。
无论是城市建设还是城市改造,石杨和沂州相对于滨海市来说,差别太大了。尽管在石杨县、在沂州的城市改造上也有许多困难,但和滨海相比,那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他上任之后的两大难题是城市交通和云间池的治理,这一年来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城市交通改造和云间池的治污问题上。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奥运会之前,在同一天的一个小时之内发生两起公交车爆炸事件,而作案者居然是一个只有三十岁的年轻人,只是因为对社会的仇恨。这些都给裘耀和深深的警示,管理一个大都市不只是发展经济。
他从沂州市市委书记走上副省长的位置时,在那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留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天湖治理。那时他已经深知中央对三湖治理落实责任的要求。其实,天湖的污染和云间池相比,云间池要严重得多。当时他治理天湖时,采用河长制。所以他到滨海之后,对治理云间池也实行了河长制。想来他忽然觉得人生真的难以捉摸。当时,他在谈到对付蓝藻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只不过是为了让过于严肃的会议有点儿生机罢了,谁知道此言之后不过五个月,他居然成了治理和天湖同命运的云间池的杀手了。
一阵遐想,把裘耀和带回了遥远的年代和许许多多不平凡的往事中去。
突然原江南省人大财经委副主任、现任云间池水流域督导长陈正宇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裘耀和一抬头,见是陈正宇,他立即站了起来。
“督导同志,时间到了吗?”裘耀和说。
“没有,没有,还有二十多分钟呢!”陈正宇说,“不过,有的老同志已经到了。”
“走,去看看他们,老同志精神可嘉呀!”
有人说裘耀和是“酷吏”、“人治”,可是他却能把各级官员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看,今天早早来到市委的原江南省副省长刘士瑶,主动请战,要求担任云间池主要入湖河道治污的总督导长。
裘耀和亲自担任玉龙江河长以来,除了调研、微服私访之外,还经常召开现场办公会,今天他又有什么新的招儿?
裘耀和出了办公大楼,一眼望见一位头发虽然花白,但却精神饱满、体态清癯的老同志。刘士瑶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脚蹬一双灰色运动鞋。裘耀和大步迎了上去,兴奋地说:“哎呀,老领导,由你给我们做出好榜样,云间池一定会治理好的!”
“裘书记,是你的精神感动了大家,感动了滨海人民,也深深地感动了我啊!”
“老领导,我们今天可是徒步对玉龙江综合治理进行实地检查,全程近三十公里。”裘耀和说,“不过六十岁以上的老同志可以乘车,其他人跟着我徒步行走。”
“没问题,裘书记,你别看我已经六十有六的人了,可我每天早晚都走十多公里。”刘士瑶说话中气很足。
“老领导,有你这种精神,我们没有理由不把云间池治理好。”裘耀和说,“我相信,云间池一定会恢复昔日的清澈、明净的。”
两辆中型面包车已经停在市委大院内,二十九名滨海市级领导以及老同志、专家、学者都在八点钟到齐了,大家上了车,前往海埂前的广场和各县区、乡镇领导碰头。
天空不作美,裘耀和刚讲完今天现场办公的精神,天上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
裘耀和立即让工作人员从面包车的后备箱里抬出纸箱,发给每人一把雨伞。人人都有些惊讶,一下子哪来的那么多雨伞!裘耀和说他早听过了天气预报,就让办公室去和商场协商,拿来雨伞,需要用时,如数付钱,不用时,原物退回。
一向注重自己仪表的裘耀和总是西装革履的,他今天换上一套蓝色的运动衣,脚上穿一双高筒胶鞋。
裘耀和大步走在人群的前面。回头一看,刘士瑶紧跟在他身后。
“老领导,你们几位老同志是可以例外的。”
“不,这也是锻炼的好机会嘛!”
裘耀和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大声说:“请大家重点检查三十五条入云间池河道的水质,要治理云间池的污染问题,就必须首先截断流入云间池的这些河流的污水。我们已经有了责任制,不仅有了河长,还有段长,只要发现哪一条河还存在严重污染的,首先追查河长的责任,然后是段长的责任。”
“各条河流都必须按照同规模、同规格、同规程的‘三同规’标准,发现问题当着大家的面说清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