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单位的?站起来!”裘耀和再次追问道。
台上台下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新来的市委书记这么厉害,连会场上一个打瞌睡的人都不放过,都为这个同志捏着一把汗。
这个胖胖的、中等身材的干部终于站了起来,涨红了脸,低着头,颤抖着声音说:“我……是圣治县招商局的,叫江伍贵。”
“江伍贵同志,到底怎么回事?”裘耀和说。
“裘书记,我并没……没睡觉,真的……”江伍贵结结巴巴解释道。
谁知江伍贵这么一解释这,会场上立即一片哗然,有人更加为江伍贵捏一把汗,有人从内心佩服江伍贵在这样的时刻居然“临危不惧”,随机应变,还有人认为江伍贵是在将裘耀和一军。
裘耀和没有再表示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两天后,圣治县正在召开中共圣治县纪委全体会议,县委副书记、县长贡辛同宣读了县委文件,同意江伍贵辞去县投资促进局副局长职务。
随后,投资促进局局长汪雨化走上主席台。
汪雨化说:“江伍贵开会打瞌睡的事,严重损害了圣治县的形象,也损害了县投资促进局作为招商引资部门的形象,影响恶劣,我在此向领导和同志作深刻的检查。我作为县投资促进局的主要负责人,没有带好队伍、管好自己的人,事件的发生是严格管理、要求落实不到位的长期累积所致。在圣治新区处于五年出形象的关键时期,招商引资是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全局干部职工一定要通过这件事深刻吸取教训,扎扎实实地在作风、能力、素质的锤炼和提高上下工夫,让组织放心,让群众满意。”
谁也没想到这次会议通过县电视台向全县播出,一时间,副局长江伍贵因打瞌睡丢了官,成为全县一个热点新闻。
裘耀和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件小事再次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有人认为裘耀和此举是大力整顿官场作风,也有人质疑这种不问青红皂白、不讲究工作方法的领导有些矫枉过正,网上的种种议论更是五花八门。
“同志们,裘书记到滨海来才一个多星期,就到我们县来视察工作,这是我们富强县的一件头等大事。”县委书记徐曙光说,“公安交警部门一定要确保安全,道路通畅;环卫部门必须在天亮之前让所辖区的街道、马路一尘不染;教育部门要组织学生欢迎,腰鼓队、花鼓队一定要以全新面貌出现,幼儿园小朋友要献鲜花;县政府办负责欢迎的过街横幅标语、彩旗;中午的午餐要上一流的规格。”
布置完之后,徐曙光又说:“县委常委和县政府两套班子、两办负责人留下,其他人回去分头准备。”
散会之后,徐曙光看看表,说:“明上午八点钟两套班子领导准时在县委大院内集合,裘书记这个人对时间要求非常严格,市委通知九点钟到这里,我们必须在八点半到达两县交界处迎接裘书记,县委办和政府办两位主任分别检查准备让书记视察的典型。”
不知为何,布置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徐曙光的心里似乎还不怎么踏实。第二天天一亮,他连早饭也没吃,就风风火火地来到县委大院,又打电话找来两办主任,分头检查准备情况。
上午八点钟,一辆出租车缓缓穿过市区,向富强县驶去,进入富强县境内的凯乐大道,突然间让人耳目一新。在两县交界的地方,街道高空悬挂着一条大红标语,道路两旁彩旗迎风飘舞。
“等等,师傅,请慢一些!”坐在出租车后排的那位中年男子说。
“唉,现在都是这种风气,领导来了干吗要大张旗鼓地欢迎!”出租车司机说,“你刚才没看到吗?”
“欢迎谁?”
“那标语不是写着了吗,欢迎市委裘书记。”
“什么?”
“你们看,那不是!”
果然不错,过街红幅上写着:“热烈欢迎市委领导光临我县!”
“谁让这样搞的,简直是乱弹琴!”
突然,一辆警车吼叫着驶了过来,汽车的喇叭里大声嚷着:“靠边,靠边!”
又走了一会儿,对面走来排着整齐队伍的学生,学生们身穿校服,手里拿着小红旗。
出租车放慢速度,却不时地按着喇叭。
紧接着,一排黑色轿车驶了过来,出租车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心里有点不舒服,便问:“师傅,这里到富强县政府还有多远?”
“不远,顶多还有两百米。”
“好,那我们下车吧。”
穿西服的中年人推开车门,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年轻人赶紧先下了车。
富强县的县区交界路口,徐曙光指挥县委常委、县政府正副县长站在马路两旁,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手拿小红旗,列队站在路边,排在最前面的是幼儿园小朋友,个个穿着鲜艳的服装,手捧鲜花。
徐曙光看看表,时间正是九点整,他顺着马路往东看,不见袭书记的影子。徐曙光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徘徊着,县委、县政府那些领导们交头接耳,他看着马路两旁的人群,显然心急火燎的,但心里却涌起一股自信和兴奋之感。
两套班子成员不时地向东看去,徐曙光心里出现了一个问号,“裘书记不是这样的人啊,按照他的个性,九点钟之前肯定会赶到的呀!”
徐曙光不时地看看表,额上滲出了细细的汗珠。他取出手机,犹豫了片刻,却没有拨电话。
十分钟过去了,仍然不见裘耀和的影子,徐曙光有些烦躁不安起来,终于拨通了高嵩的电话。
“高秘书长,你在哪儿?”
“徐书记,你在哪儿?“
“我们在县区交界地迎接你们呀!”
“哎呀,我的徐书记,你……”高嵩说,“你这个人啊,怎么如此糊涂呢!”
“怎么啦?”
“你们以为裘书记是那样的人吗?”高嵩低声说,“你把自己搞得太被动了,裘书记早就到了,这会已经跑了几个地方了!”
“什么?”徐曙光脸色陡变,握着手机的右手有点颤抖。
此时的徐曙光哪里还顾得了自己的面子,他觉得今天是自己一生中干得最愚蠢、最没水平、没头脑的一件事。
徐曙光立即下令撤掉所有标语、彩旗和欢迎的人群,准备接受裘书记的批评。当他找到正在考察调研的裘耀和时,已经是十点钟了。
可裘耀和一如既往,好像徐曙光一直陪同在身边似的,并没有批评他。一直到大家走在路上,裘耀和才低声说:“今天怎么迟到了!”
裘耀和的态度反而把徐曙光搞得无地自容。
既然领导如此大度、宽容,徐曙光心中的阴霾也就渐渐地云消雾散了。
中午吃饭时,一进餐厅,圆形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味佳肴,一道又一道,共摆了十八个菜。
裘耀和没有入座,看看徐曙光,脸上没了笑容,说:“这顿饭是你买单还是我买单啊!”
没等徐曙光说话,裘耀和又说:“你们能消化得了吗?反正我不行,营养过剩不仅仅是浪费问题,害了国家,害了自己,脂肪过剩对身体也没好处。”
徐曙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今天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干了一件又一件的荒唐事,还没放松的心情霎时又乌云密布。
“今后招待吃饭一般是吃自助餐,每个人吃什么自己动手。如果吃桌餐,要根据人数尽量节俭,每盘菜放一双公筷,一把公勺,这样可以将剩菜打包,也显得卫生。如果工作忙无法打包,可以留给餐厅服务员享用。用私筷,无法打包的剩菜只能倒掉,十分可惜。”
吃了午饭,徐曙光说要安排各位领导休息一下,裘耀和却说要到会议室去。
进了会议室,裘耀和说:“大家随便坐吧,我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正式会议。”
大家都不知道裘耀和是什么意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今后,在滨海市,上级领导到滨海考察调研期间,尽可能地吃家常菜,一般以自助餐为主;不安排专场文娱活动,不赠送贵重礼品、纪念品。”裘耀和说,“我们很多地方接待费居高不下,而且档次标准还节节增高,动辄山珍海味,喝得烂醉,工作不问好坏,全靠酒席招待。吃得简简单单、实实在在才能让吃者心宽,让领导有时间去做事,不至于让纸醉金迷迷住了双眼。”
裘耀和停了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一百元钱,放到桌子上:“徐书记,今天的午餐我们各人自己买单,市级领导每人五十元,县处级三十元,科级二十元,一般人员十元,按照级别我出一百元。”
徐曙光万万没有想到裘书记会如此认真,愣愣地看着裘耀和,一时慌了手脚,急忙站起来:“裘书记,这……”
“今后,所有迎送和考察调研点一律不准悬挂、张贴或显示欢迎标语、横幅,不铺红地毯,不组织群众迎送。”裘耀和说,“市领导考察调研原则上乘坐面包车,且不超过两辆,会场布置简约朴实,一律不摆放香烟、水果、糖果和其他食品。”
“老赵,跟上,别掉进云间池里,蓝藻可不好吃哟!”
“领导,你简直就是王军霞呀,不,是刘翔!”
“你们南方人娇生惯养,我可是农村孩子,从小过的是苦日子。”
云间池南岸的野地里,两个中年人都穿着长筒胶鞋,手里拿着一米多长的木棍。前面那个人中等身材,大眼睛,明显下垂的眼袋似乎和他的年龄不相称。他穿一身旧的草绿色军服。紧跟后面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瘦高个子,上身穿一件深蓝颜色的夹克衫,下身穿一条灰色的裤子,前面的那个中等身材的人称他老赵。前面的人呢,老赵称他“领导”。那么我们也就这样称呼他们吧!
“哎,老赵,咱们过去看看,”“领导”说,“那儿呆呆地站着一个男人,我看了好久,他一动不动,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好,我们过去看看。”
“领导”不停地用木棍拨开脚下的野草,动作之快、行动之敏捷似乎和他的年龄不相称。
“这位老同志,”“领导”走过去,“您看什么呢?”
“唉,云间池和那座茜山好像我的母亲啊!”老同志连看都没看和他说话的男子,口气显得无奈而悲伤。
“可如今,漂满蓝藻的湖水,泛着腥臭的气味。”这位老同志面对云间池喃喃自语道,“三十年来,我一天一天看着湖水在变,可是我……”
“老同志,您贵姓?”老赵说。
“我啊!茜山区当过二十五年护林员的张干祥。”
老赵一把抓住张干祥的手,激动地说:“您就是当年与盗贼英勇斗争而名震滨海的张干祥同志啊!没想到,二十多年了,居然在这儿见到英雄啊!”
“什么英雄,如今连狗熊也不如了!”张干祥忧心忡忡地说。
“老同志,这是为什么?”“领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