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几许,月上眉梢。舒倦院子里的四季竹,随着风声,不停的响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阿毛,你说我做了这么多,却算漏了楼玉阙的那一掌,也不知道无端如今身在何处。”年轻的公子,身着单薄的亵衣,借着月光,对着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驴子说着不为人知的心里话。
舒倦站着,身影单薄,阿毛趴着,无精打采。
全是为了一个人。
“阿毛,你说无端若是知道这一切,会怎么做?”舒倦蹲下,身子靠近阿毛。细细地抚摸着它的脑袋。阿毛见是熟人,没有嚎叫,却也是耷拉着耳朵,静静地不动。
“依她的脾气,定是会杀了我吧,到时有再多的杏花白,怕也无济于事了。”一人一驴,各自想着心中所想。
舒倦幽幽地说着,阿毛听着,除了那略微低沉的声音伴着风打竹叶之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也许当日我将你从迷雾山带下来,本身就是错的。可我总不信,她会这么死了。她是晏无端啊,那个看起来总是能够化险为夷的晏无端啊。”
“难道是我太高估了吗?说到底,她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地上的阿毛许是听懂了,又或者没有听懂,又也许在思念着它的小红,自下了迷雾山,晏无端又不在它身边后,它一直是这样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
“做了这么多,为何却越发不明白,我如今为何会有种失落的感觉。明明一切就是按着我的计划进行着,甚至马上就可以成功了。为什么一个晏无端,偏叫我心头放不下了呢?”
舒倦痴痴一笑,月影下的脸,有些苍白,透着瑰丽的魅惑,如一个闯入跃下的精魄。
他站起身,若有所思的望着月亮。
金炉香烬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阿毛,你且在此呆着吧,即使是尸首,我也定将晏无端分毫不差地找回来。”他的话依旧醇厚温文,却已然透着坚定。
也许,执念便是如此了。
“公子,属下在迷雾山脚下附近百里之内都找遍了,不曾见过晏姑娘。”
“百里之内不曾见过,百里之外内?”对于属下的办事不利,寻了近半月都不曾有晏无端的踪影,即使脾气再好的舒倦,也有些不满了。
“公子,迷雾山山下百里之外,如此之广,一时……一时根本无法找起。”来人有些为难地说。
“无法找起?你是想和我说你根本就找不到吗?”声音微凉,淡淡的,却让人不寒而栗。
“属下该死!”
“死,你早就该死了,若非你可以隐瞒,现下早已将人找到,还用得着如此费力吗?”身影单薄的人,背对着来人,看起来是那么瘦弱,却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文弱的舒倦了。
跪在地上的人低垂着头,面对舒倦的质问,却是答不上话来,唯有沉默以对。
“找不到人,就不用回来了。索性留着你的命也是浪费。”
“是。”地上的人刚要起身离去,却被舒倦叫住。
“六月,你知道我为什么还留着你吗?”
“为了找晏姑娘。”
“多的是人让我差遣,何须非要你。”
“属下不知。”面对舒倦的凛然,六月心底的惧怕慢慢地扩散开来。
“在我面前,你的那些小聪明,是使不上的。我只是要你看清了,你面对的人是谁。”
“属下因为是为了少主的大事,若是因为一个晏无端而破坏了公子精心布置了十年的计划,属下就是万死,也定要杀了她。”六月俨然不想当初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此刻的她,穿着夜行衣,脸上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狠厉。
“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何须你替我操心。”
“属下敢问公子,到时候真的会狠下心来,杀了晏无端吗?”
“退下!”舒倦愠声呵斥。
“属下只是希望少主能够看清自己的心。”说完,六月便隐退于这夜色中。
依旧是竹影绰绰,风声细微。地上的阿毛好像睡着了,时不时有轻微的鼾声。
刚才的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只是一个寂寞的人,对月惆怅罢了。
六月虽然离去了,可是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却仍然徘回在舒倦的心里。
晏无端,我对你,是否真的是利用,还是如六月猜想的那样假戏真做。若是我不曾将你放在心上,为何现在,你生死不明,我却一直坚信,你还活着。
为何多夜来,总是眠不得。并非春色恼人,而是晏无端你。
晨曦微露,东方渐渐有丝亮光,晕黄中透着无限的绯红。不知不觉中,竟然站了一宿,连天都亮了。舒倦看了眼仍旧躺在地上睡觉的阿毛,继而望了眼寂静的四周,嘴上含着不明的笑。
倾雪楼中有扫地的丫鬟偷偷看见晨曦中,迎着微光,淡笑的公子舒倦,仿佛觉得此人犹如天降,神圣不可侵犯。
当她和其她的丫鬟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知羡煞了多少丫鬟。此后,每每总有丫鬟,趁着天色未亮,拿着扫帚,想要看到公子那倾人的笑容,却是再无一人看到。
而那个看到过公子笑容的那个扫地丫鬟,不知为何,在两个月后突然暴病,离奇死亡了。而她暴毙的前一晚,据说还是很健康的一个人。
一个丫鬟的死,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目,日子也在不经意间流逝着。
舒倦在东隐派人打听着晏无端的下落,可他不知道此刻晏无端并不在迷雾山底,也不在迷雾山附近。她在东隐的邻国,南越。
晏无端的伤好的并不快,虽说她功夫底子极好。但楼玉阙那掌毕竟用了八成的功力,虽是收回了三成,可楼玉阙五成的功力在江湖上也是无多少人能与之切磋三招的。何况晏无端又被尽欢刺了一剑,险中要害,后又掉下山崖,被河水冲了一段路。
她自己也觉得能够活下来,实属奇迹了。
杈哥和曼曼也已重新找到了安身之所,为了不再打扰晏无端,便也没有将藏身之所告诉她,只是送了信过来,告诉她一切安好,请她勿念。当然,送信的是叶翩折养的那只图图鸟。
晏无端自没有阿毛在身边,有伤在身被叶翩折禁止喝酒后,日子无趣,镇日里以逗弄图图鸟为她的乐趣。
图图鸟看似凶狠,却只食其他动物的尸身。若是活着的,图图鸟谨慎的本性,断然不会去捕食。晏无端觉得此等性子委实不妥,便令工匠打造了一只笼子,每日里放一只活老鼠,将图图鸟和活老鼠放在一起,硬是逼着图图鸟捕食。
性子木讷的图图鸟饥饿交破,又不敢贸然捕食,每日在差点被饿死的环境中生存,实属不易。若是它会说话,定是要与晏无端舌战一番的。
一只雄伟的鸟儿,不过几日,便已被晏无端折磨的不成鸟样了。
叶翩折对于她的行为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府里的管家曾向他说起图图鸟惨不忍睹的境况,他只说,“左右不过是只畜生,随她去吧。”
老管家顿时泪流满目,我的王啊,这可是您一直以来最爱的图图鸟啊。您一直夸它能干来着,如今,眼看着是要被无端姑娘折磨死了。
“她喜欢图图,就让她玩吧。”玩死了最好,省得她一门心思全放在这只死鸟上。早知晏无端会对这只鸟感兴趣,当初就不应该让它出现在晏无端的视线范围内。
“最近,她可还有偷偷去地窖偷酒喝?”
“按照王的吩咐,已经将地窖内所有的酒都倒了,无端姑娘就是想偷,也没有酒可偷了。”说道此处,老管家心中更是肉疼不已,地窖中的酒都是上好的陈年酒,有些甚至是连王宫里都不曾有的,王一声令下,说倒就都倒了。
他犹记得王吩咐将酒全部倒光时,无端姑娘那心疼悔恨,巴不得在地上刨个洞,将酒都盛起来的表情。
王当时看着无端姑娘那悔恨的表情,笑得十分灿烂。
他有多少年没看到王的脸上有这样纯粹的笑容了。七年了吧。
“中午可做了她最喜欢的菊酿笋丝?”
“无端姑娘说连吃了多日,已经吃烦了,吩咐厨子不要再做了。”
“她如今在做什么?”
“无端姑娘嫌图图鸟不够逗趣,去了此地最大的倌院,今宵梦寒,无端姑娘还说了,王要是将里面的人杀了,她就索性去东隐了。”
“岂有此理,难道本王的极乐宫还比不上一家倌院?”
“王,极乐宫的人都被您给杀了。”
“哦,你记性倒是不错,听说你的儿子年方十八,长的也不错,极乐宫似乎缺人了。”
“王,看在老奴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宽恕老奴吧。”老管家涕泪纵横,以王的性子,他怕儿子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横着抬出极乐宫了。
“管家何必如此,本王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退下吧。”
管家抬起袖口擦拭着额际的冷汗,王啊,老奴老了,禁不起吓啊。老奴老来得子,还盼着儿子送终啊。
“今宵梦寒,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做梦!”叶翩折诡异地笑着。换了身便服,朝着晏无端所去的地方,徐徐走去。
这妖孽,不知又要做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