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隆镇是坐落在嘉兰古国东南方边陲的一座重镇,拥有广袤的领土和数十万的人口,四通八达的交通条件和高度密集的贸易往来推动了它的发展也成就了这里的繁华。仅仅十几年的时间,这处当初只有数百户人家的小村庄如今已经赶得上许多中等城市了,虽然在名义上这里依旧还只是城镇,但它驻军的数量和设置的行政机构已经完全抵得上一些大城市的规模了。
漫天纷飞着大雪,从昨天傍晚开始,气温突然急剧下滑,一直低落到严寒刺骨的境地,也是从那时开始,街道上肆虐无忌的风雪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不过一天的光景,整个城池就被大雪覆盖,变成一个银装包裹的世界,远远地看去有些臃肿的嫌疑。大街小巷里偶尔从屋顶滚落下来的雪团砸在行人的头上,碎成一片雪屑着附在头发和衣袍上面,变成一点一点的米粒,在灯光的反射中如同无数的萤火虫,十分耀眼。
祭灵节的这夜,灯火璀璨,把这座小城映照的如同白昼一般通明。城镇里大小街道都挤满了人,所有的居民都从家里走出来参加这个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大人小孩都穿着崭新的服饰,街道上的各种店面,也在这一晚通宵达旦地开门迎客。和以往的祭灵节一样,在镇上最宏伟的建筑祭灵台上,笔直的挺立着这座城池里权势最大地位最高的一群人,由镇主带领一起参加最古老的祭灵仪式。祭灵台东南西北四方各站着几名宗教信徒,捧着古旧的经书念念有词的在吟诵着经文。而远处,随处可见街道两侧的屋檐上悬挂着的光亮的铜灯银烛,还有四处欢声笑语的高层酒楼,到处都彰显着这个城镇的富饶。
一个三四十岁年纪的白衣男子从祭灵台上退下来,急匆匆的穿过拥挤的人流,一路不断穿插于福隆镇的街道和小巷子间,大概半个小时以后,他停在一家叫做“南森商会”的大门前。门口的仆人看见了他赶紧弯腰鞠躬,恭敬的叫道“二当家来了”。
白衣男子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径直的走进大堂,视线扫了一眼对面的柜台最顶层的一个青铜箱子,也不多停留,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此时二楼的一间屋子里早早的聚了有十来个人,熙熙攘攘的在议论着什么事。这时看见门口的白衣男子立刻停止了谈话,他们立起来极有默契的一起出声叫道:“二当家”。
“兄弟们都坐,在樊糜面前不必拘泥。”
房间里的人却都不愿意先坐,樊糜微微一笑,率先寻了个位置坐下,才见到众人渐渐的都跟着坐了下来。他目光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众人,果然不出他的料想,绝大多数都跟他一样,是尚没有成家的汉子。
“今日,把大家召集过来是因为商会接到了一单大生意。客人明确要求我们必须在两天的时间里把货物送到巫城,我和大当家商量确定了这次的名单,因为时间紧迫,害得大家连祭灵节都过不安生,商会决定,这次任务结束以后每个人都有三倍的报酬,也算是新年里给大家的补偿了。”
“多谢二当家!”
众人脸上都有些兴奋之色,彼此交换着视线,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欣喜的神色来。
“那我也不多说废话了,老牛,你来交代一下具体的任务分配。”
“是,二当家。”
被唤做老牛的是一名壮汉,在众人中数他最壮实最高大。一脸的大胡子密密麻麻的长满了半张脸。他对着樊糜点了点头,站起来跟众人一些琐碎的事情。
“······”
樊糜在这时离了座,一个人走出了房间,来到楼道转角处的那扇窗户前,窗沿上悬挂有一盏黯淡的铜灯,他沿着窗户望出去,目光过处尽是通明的街道。人头攒动,灯火阑珊的景象投影在他的眼里,生成另一个世界,而他的心里却在此时莫名的生出一丝异样的悸动,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过还不待他仔细的思虑,大胡子老牛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大哥,在想对面的小娘子吧。”
他转过头来,看着这个憨厚的壮汉,微微的笑起来。
“明明是你小子对人家有想法,竟这般无耻的推到我身上来。”
老牛傻乎乎的笑着,脸上竟微微的泛出一抹羞红来,扭扭妮妮的有些不好意思。樊糜看着自己这个傻兄弟,脸上的笑意更盛了。不过,他没有再出言调侃他,他转身来帮他紧了紧撑开的衣领,随口说道:“你也是该找个女人来照顾着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不讲究,我看小娘子挺好,待这次巫城回来,我上门去帮你说说。”
“那就麻烦大哥了。”
当城镇响起来第一波的炮竹声的时候,那些仍旧不肯入睡的孩子们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也不知道是谁领的头,有人带头,大家就跟着一起欢呼,无数的小孩子的欢呼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隐隐的有种盖过满城炮竹声的声势。
一支整齐的队伍在这个时候走出了福隆镇的南城门,站在城楼上的军士只看见十几骑人马举着明亮的火把护着一辆马车快速的出了城门,很快连火光都完全消失在远处的风雪里,只有一行淡淡的马蹄印留在城外的雪地上,却也很快就被新落下的大雪重新填满了,再以寻不出有人经过的痕迹。
没人注意到,城门不远处的夜色里还隐藏着两道黑影,从这支队伍在福隆镇的街上出现开始,他们就盯上了这支出城的马队,在马队消失的同一时间他们交头接耳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快两个人就分开了。一道黑影悄然的靠近了城门,不知在何时又重新混进了守城的军士当中,而另外一道黑影则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过。
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飘的更大也更密了。地上的积雪早已经盖过马的膝盖,马队前行也渐渐的变得更加艰难,举起的火把在狂风暴雪中很不安静,雪花落在上面还时时的发出嗤嗤的响声。
马车的窗帘被掀了起来,借着火把忽明忽暗的光亮,樊糜看到众人脸上的疲惫之色已经浓的化不开了。从福隆镇出来以后,这支队伍已经在风雪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可是众人还没有得到过像样的休息,队伍中有些身体弱的人脸色更是苍白之极,有着随时晕倒的危险。
“大家再加把劲,穿过这处峡谷,前面有间驿站,上午我们就在那儿歇歇脚,暖暖身子,反正已经进入南疆的地界了,巫城不远了。”
众人听到这话,精神都振奋了几分,一脸的疲惫竟然褪去了许多。老牛表现的最是兴奋,连火把都举得更高了一些。
“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这趟任务完成了,都回去找个暖被窝的小娘子,别他娘的一个人单着了。”
老牛莽声莽气的大声嚷道,言语有些粗鲁,不过对于这些社会底层的人们来说,这种话直接明了,不像那些上流人的虚伪,粗犷的说话方式显然让大家更乐于接受。众人莫不大笑,有些人跟着附和起来,“娶媳妇,娶媳妇······”
火光之下,他们说话时吐出的浊气都在一瞬间变成一片浅薄的白色雾气,又转眼间消失在空气中。
樊糜坐在马车里,听着众人的嬉闹,也忍不住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就在这时候,变故突生。
咻!咻!
半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夜色笼罩下,几十支寒箭随即就如同雨点一般飞射而来,箭尾的翎羽在空气中带出一小股一小股阴冷的气爆声。
整个队伍立马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不断的传出惊恐的哀嚎声。马队中的一名年轻人刚刚还在认真的跟着众人附和“娶媳妇,娶媳妇·······”寒箭没有预兆的直接穿过了他的胸膛,锋利的箭头染满了鲜血,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的黑色来,他脸上夸张的表情还来不及收敛,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还有几人同样被寒箭刺穿了身体,不过暂时没有毙命,他们从马上翻滚下来,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悲惨的哀嚎。
樊糜慌张的在马车里大声的惊呼“快,快,扔掉手中的火把,迅速穿过去。”
队伍在他的指示下,如同一阵疾风快速的从这里冲出去。混乱中也不知道逃出了多远,天空里的漆黑已经渐渐的变淡了,在东方的天边,那里有一丝淡蓝色的光明,仿佛是撕裂天穹一般钻出来的。
幽暗的峡谷中,拖着马车的那匹马倒在了地上,活活被累死。樊糜神情悲伤的看了一眼死马,它的眼睛瞪得老大,却已然缺失了生机。这匹马跟了他五年的时间,这些年就像他的老兄弟一般服侍他,没有丝毫的怨言。
而他来不及做太多的感伤,刚刚的偷袭之下,队伍严重缩水,本来十几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五六人了,而且还有两人身上带着重伤。众人身上都残留着血迹也不知道是刚刚死去的兄弟的还是自己的,此刻淡淡的弥漫在四周的空气里,血腥的味道让众人的后背都感到僵冷,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队伍中忽然有个青年人开始神情灰暗的念叨起来,他只是普通人,在巨大的死亡恐惧面前,他的精神有些崩溃。
“大哥,怎么办?”
大胡子老牛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男子,他的手中提着一柄比手掌还宽还厚的重剑。另外几人都惊魂未定,也在此时全都看向樊糜。
樊糜的目光一一的扫过众人的脸,血污结疤以后变成斑斑印记残留在他们脸上,他们的眼神中全是恐惧和悲伤的情绪。他心里早已经猜的明白,对方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埋伏,显然是不准备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了。寒箭只是敌人第一波的消耗,甚至还有可能只是对方把他们当成了猎物在猎杀之前对他们的戏弄。这一次,他和这一众的兄弟大概是要损失殆尽了。他的脸上有流露出很无奈的表情,带着很沉重的表情对着众人弯腰,深深的鞠了一躬。
“各位兄弟,樊某今日把大家带入这般死亡险境,却又没有能力带着大伙逃出去,我,对不起众位兄弟,给你们谢罪了。”
见他这般说话,大家的神色也都黯淡了下去,原本就苍白的面孔在此刻更是如同死灰一般。
“大哥,这些年老牛得你照顾,你从来不曾亏待,我老牛能跟你死,心甘情愿,我只求来世我们再做一回死兄弟。”
大胡子壮汉红着眼睛大声的说道,声音有些颤抖,语言也很直白,却入人肺腑。人群中有个年纪比较大的汉子这时眼睛里淌下泪来。
“老牛说的对,二当家,我这条命都是你捡的,白白赚了这些年的寿命,如今能陪着你一道赴死,我老头子也满足了。”
“我光棍一条,也没有牵挂,死就死了。”
“兄弟们心甘情愿。”
樊糜向来不是感性的人,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动容,他有些激动,眼眸中瞬间变得潮湿起来。听着对面的兄弟们口中一一说出来的话,低声感叹道:“我樊糜何德何能,竟然能有你们这帮死心塌地的兄弟,人活一世,得一知己足矣,我才是真的死而无憾了。”
幽暗的峡谷中,除了这个地方有着火光以外,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着一片更亮的火光以一种稳定的速度在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樊糜朝着那个方向深深的望了过去,老牛却把手中的黑色重剑网地上一插,在马车的残骸中翻找起什么东西。
“既然注定逃不出去,就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宝贝的东西,竟要令我们所有人都折命在此。”
众人这时得他提醒才想起来,他们这次的任物就是护送马车上的那个箱子,对方这般伏击他们,要置众人于死地,定然也是跟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有关。老牛把重剑往地上一插,快速的从马车的残骸里翻出来那只箱子,提到了樊糜身前。
“火把!”
樊糜仔细打量了一眼那只箱子,抽剑出鞘,速度极快,众人只看见一道寒光闪过,铜箱子上挂着的锁就在一声金铁击响之后脱落下来。老牛一只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一拉就把箱盖掀开了。
不过,一瞬间众人的表情就彻底僵化了,时间仿佛定格一样,就连樊糜都石化一般的没有了动静。
“把孩子交出来吧,我可以留你们全尸。”
就在众人都深陷在屏息的安静中的时候,一道阴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的远处幽幽的传了过来。那道声音充满了死气,仿佛是来自亡灵安身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