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逸风眸底的神色沉了沉,转身已一把拉住了江无妍。
江无妍感到手上力微微一沉,整个身子顿时萎顿了下去。
这个时候,似乎周围分外的清静。
然后旋转在周围的风似乎微微变了变方向,陡然汇聚一处,某一片火海顷刻被吹开,生生开出一条狭长无痕的小道。
段逸风一拉江无妍要往外冲去,然拉了几下那人依旧一动,回眸沉沉地看了一眼,霍然将她拦腰抱起,默不作声地就往外跑。
江无妍一直死死地盯着慕怜香冲入的那片火海中,一时忐忑不安,直到迎面扑来几分凉薄清冷的气息才一时回神,却已经是在那人的怀里。他的姿势轻轻的,然而虽然是无神的面上,依旧让她在抬头时留意到了紧抿的唇角,于是终于没有再挣扎,只是沉沉地垂下了眼睫,藏去了心底深深的不安。
慕怜香不会有事,此时她可以叫自己去坚信的唯独这一点。
周围团团围绕的火舌不时触上肌肤,是滚滚的热意。
“离开森林,这术法就会消失。”段逸风的话语传来,江无妍默默地也只“恩”了一声。
神斗一旦结束,这里的一切便不复存在。也是他们如今唯一可做的选择。
她抬手抓了抓段逸风的袖口,见他落下视线,却是不经意地避开:“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段逸风愣了愣,也轻轻地将她放在地上。一时动作也略有些不自然。方才万分急迫,一时却也没有去顾及两人亲昵的姿势。
这时已经离开了火海,周围也露出了原本茂密葱葱的林木,再回头,刚才在一片茫茫火焰中辟起的一条甬道,却已经顷刻没了踪影。的确,离开的时机只有一次。
另人霍然沉默,只能寻了方向继续匆匆地赶去,行了许久,依稀间离出口却也近了。
视野中落了几分明媚的白光,江无妍的面上不禁一喜,步伐也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然而,才走过几步,她的步子忽然顿住。
遥遥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顶轿子。周围并无人台,而轿中的那人却是透过帘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江无妍感到他的视线过分冰凉,让周围的温度顿时沉了几分。
“你先走。”段逸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神色此时已有几分分外的深邃,看着轿中的沉色,连话出的语调都显得凉薄了几分。
江无妍忽然念起那日在云来客栈两人的谈话,视线在他们之间微一逡巡,最后也一点点松懈了下来。以段逸风的身份来看,沉色段是不会加害于他。想着,脚下步伐陡地又是一快,匆匆直奔出口而去。
“想走?”沉色不屑地一笑,身边霍然有什么一闪而过直奔而来。
江无妍指间碧色的影子一闪,与那光束生生一触,陡然一片叮咛的声音在耳边旋开,然之后那人也没有再攻过来。她边跑边回眸,才见是段逸风栖身上前,已是把他缠住了。
有些狼狈的白衣身影一点点地往出口处赶去,落入沉色的视野中,他的面上顿时也是不悦:“少谷主,你当真要帮着外人?”
段逸风漠着神色却是不答,见他返身要追,又是将他拦住。
沉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少谷主何必为难我们?若这次‘神斗’无法获胜,不论是我还是你,就连二谷主都脱不了干系。”
段逸风这才徐徐抬眸,最终轻轻一哂:“这与我又有何干?”
沉色的脸色已尽是难看:“你又不是无法完成任务的人,会有如何后果?”
“与我无关。”依旧是漠不关心的语调。
沉色心下急迫,然又无法对段逸风下狠手,只有一颗心不禁沉到了谷底。以祥云谷的规矩,但凡“失败”的人便只是废物,如今谷主临幸前万般叮咛要得此次胜利,若是当真失败……他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
若真失败,回谷之后,能求个“死”,恐怕就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最怕的却是,谷主并不想让你死。
沉色凝神与段逸风周旋,极大的恐惧让他猛然下决定了最终的挣扎,瞄准了时机,乘对方不注意间猛然射出一枚东西,直直地朝着江无妍落跑的方向。他的眉目间渐渐凝出了一抹笑来。
段逸风觉察时想要阻止,却是阻止不及。
江无妍一心想往林外跑,耳边的风微微作响,怎也没有留意后方。
背后的风这时微微地有些凝聚,一道白光从深邃的林中落出,在后方的来物眼见要击上她的头颅时,堪堪将其打散。
只一阵不寻常的风过,周围顿时又一片静谧。
江无妍的身边,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衣,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看着将他垂死的攻击生生打散的灵术,沉色几分不可置信,遥遥看着那处密不见人的林木质问道,“你难道就不怕……”
“无所谓。”林中的人神色沉沉地应了声,有些沙哑的音调,并不似寻常说话的声音,透着些许的古怪。
“好……很好……等回去后你跟谷主去说这句‘无所谓’吧!”沉色死死地看着那处茂密深邃的地方,冷笑道,“今日你所做的一切,相信谷主会分外有兴趣。”
林中微微荡了荡,然而却似只是隐觅在其中的人遥遥地走开了。
段逸风顺着沉色言语的方向看去,眉目间微微蹙了蹙。这时周围霍然一阵震动,始终盘旋在头顶上的昏暗浓雾瞬间倾散了开去,降开的瞬间漏入几抹光色,久惯了阳光的眼一时不适应地闭了闭,周围便仿似霍然明朗了。
这一时,那个白衣的人影已经立在了深林之外。周围的结界轰然崩塌,万千光色漏入,有一道浓密的光束顿时翔入九天。
仿佛陡地回复寻常不过的林子,一切的生死纠葛都只是错觉。
光色侵入的一瞬,便是神斗结束。获胜的依旧是卜算楼,然而江无妍浸透在阳光之中时,却分明无丝毫愉悦。跌跌撞撞地一路跑回方才的那片火海边缘,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灼烧殆尽了。
周围只留有草灰,风微微地吹来,吹地灰烬略略散开。此一时是过分的静谧,若不是这样灼烧殆尽的场景入眼,只唯恐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轿子随着沉色早已没了去向,段逸风遥遥站在那里,只默然地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在一片荒芜的灰烬中翻索着挖掘着什么。本想上前拉住她,然而看到那张煞白无人色的脸时,心里有什么微微一动,指尖颤了颤,终究只是这样站着。
那种渐渐绝望的神色,竟是让他的心间霍然一疼。
风徐徐地吹着,吹地过分的缓慢而深重,将衣角轻轻扬起的瞬间,依稀间依旧是苍白的。
没人看到遥遥的树影间有一个人的身影,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这里的一切,最终转身离开。只在转身的一瞬,依稀露出了半分白衣的角落。顷刻,又消失在了一片阴暗之中。
江无妍的指尖在一直的摸索中依稀已经染满了灰迹,一点点地翻动着周围的灰烬,渐渐地已磨开了皮,露出依稀斑驳的血迹,她却仿佛丝毫未觉。
这个时候的脸色,已经是分外苍白了。
忽然胸前一阵剧烈的起伏,她猛然地向前一呕,面前顿时吐出鲜红的血潭,把面前的一片土壤染开一抹殷虹。她站起的身子微微有些不稳,虚虚地一晃,眼见不对的段逸风已经从身后把她牢牢地一把搀住。
然而落在他眼中的那张脸却是煞白至毫无人色的。
她身上的摄魂咒已经消去。
全身霍然涌起一阵剧痛,江无妍一心却依旧想着慕怜香,转身挣扎着要脱开,然而却反口又是突出一口鲜血。
触目惊心。
体内有什么剧烈地翻涌着,她感到一直冰凉的心随着极度不适的身子仿佛相互辉映着,眼前朦起的黑,然而搜肠刮肚地一阵阵泛呕,吐出的却只有血,满口的血,仿佛要把她体内所有的血液都倾消殆尽一般。
全身是空的。心是空的。
慕怜香死了吗?那个竟然真的死了吗?
她不信……不信!
有些想发笑,然而全身的触觉仿佛霍尔麻痹,她感到整个人似乎顿时跌入了无尽的深远,周围的光线、声音、感知,都在一点一点地离她而去……
最后一眼似乎看到段逸风在冲她说着什么,然而任她怎样去听,却听不清分毫。整个身子仿佛陷入无尽的深远之中,沉沉地无止尽往下沦陷,深不见底。
江无妍的眼睫最终一点一点地滑落。
听不见,看不见,甚至毫无触觉,只有体内一次次翻涌着让她突出的血气,充斥在鼻息间分外的清晰。
如果这是反噬,或许也不错。如果她也就这样去了的话……
她宁可就此不要去面对慕怜香的死。
周围幽幽的风,在这个时候只是分外凉薄地拭上肌肤,有些单薄无依。
怀中的人似是沉沉睡去,然而依旧可以感觉到她体内溢出的不安和沉重,她的胸依旧深重地起伏着,感觉连呼吸都显得这样的艰难,只有嘴角依旧不时轻咳出汩汩的血,那样多,那样诡异,瞬间引起了心中沉沉的不安。
虽然对所谓的反噬有过准备,然怎也不会想是这样一番情景……这个娇小的人全身承受着的疼痛,任看着的人,都无法想象。
段逸风回眸沉沉地看了一眼那片焦灼的地,一抱江无妍,转身仓促离开。
他的脸色过分深凝,沉地带着苍白。
慕怜香是真的死了吗?
这片森林最终又回复了原有的宁静。这一界的神斗随着这里的寂静终于落下了帷幕。尘埃落定,胜方依旧是卜算楼,然而关于此次神斗的传言,却始终无法有人得意绘声绘色地泛泛而谈。
与这次神斗结束的同时,卜算楼同是自众人的视线中——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