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妍抿了抿唇,嗓间已有些干涩。
刚才慕怜香的那一吻,分明是叫这人看去了的。
段逸风的视线清清地落在她身上,过了半晌才开口:“那天在林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无妍闻言一愣,抬头看去时依旧只是一双深邃的眼。时隔这么久,她本以为这个男人已经忘记了,怎料居然在回到长安之后才记起问她。曾几何时,这人却也这样反应迟钝了?
腻着神色看了看,江无妍咬了咬干燥的唇,还是没透露出只言片语:“没什么……”
一恍神的时间,面前有一阵风轻轻一荡,段逸风已翩身栖近了她的近畔,深邃的眸咫尺凝着,一时只见那双黑瞳里映上的她的影。然江无妍下意识地想退,却也是有苦难言。如今的身子依旧只是这样的半疲状态,幅度可小则小,实在经不起太大的折腾。更何况,这一时的氛围,竟然有些暧昧……
不由的,她小小地咽了口口水。
段逸风离的很近,再近一寸,两人的唇就可以轻轻擦上。然而他始终只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
江无妍的唇上,如今落着段逸风的吐息,却有着慕怜香的余味。
她的心也不禁轻轻地跳了起来。
“是……祥云谷的人?”
轻轻落落的一句落在耳边,突兀的心跳霍然一凝,江无妍的眼瞳下意识地微微长大。眼中的深邃稍稍凝结,然而看去时只见段逸风修长的眉心微微一锁,眼里是看不透的情绪:“果然……”
果然?什么“果然”?江无妍开口想问,然正要张口时,面前的人影一空,段逸风已经站直了身子,垂眸看着她:“你,以后不要擅自行动。”此时眉心轻轻拧着,言语间竟然有些苛责。
江无妍哑然,下意识已经反驳:“我哪有擅自行动!”
段逸风瞥了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却是清冷:“那日是谁跟洗了血似的回来?”
江无妍一时语滞。
“你可知因此耽误了我们很多的时间?”
咬了咬唇,微微觉得有些生疼了。江无妍嘴角一撇,终究没有反驳回去。耽误时间?莫非是她自己想耽误的吗?如果可以,她难道还想找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不成?
“你何时也对自己的安危留心一些。”
再过耳这样一句,江无妍的腹谤不由一停,抬头的时候段逸风立在廊边,眸色疏疏远远地落在碧影一片之中,只透过那双眼看一片清透,万年不变的神色,分毫看不出他的想法。
他也不看她,只是话语淡淡的:“那日是谁同我说,‘至少自己该先学会在乎自己’的?”
江无妍觉得这一时周围似乎分外静谧,将这样的话语来回揣摩,咀嚼了其中的细味,才有些不确定地猜测——这个人是在……关心她?
缓缓地抬眸,恰见段逸风正转过头来看她,那眉心微微一蹙,似是对她久无反应有些不悦:“听到了吗?”
“恩……”轻声地应着,江无妍的面上无意识地勾起一抹笑意,落在段逸风的眼中,让他一时愣了愣。
徐徐的风,相视无言,无意间莫名竟然有些熟悉的感觉。渐渐的,他的眼中似乎朦上一层似有且无的雾气,让周围的氛围有些莫名的异样。
气息落地很静。
“吱呀——”
凭空冒出的开门声打破了静谧的氛围,两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西阁的门此时一开,一身红衣的朱颜立在门口,垂着眸遥遥地看着她们。
纤长的人影轻倚楼阁,古色古香之间,依稀一副画卷。她的眉目间渐渐带上笑意,唇角轻启:“你们却还有时间谈天?宫里来人了。”她若有若无地向楼下一落视线,引得他人的注意也一并随了去。
江无妍觉察到段逸风周身的气息这时较方才难免凉薄,不由苦笑,随着一并往下看去,确见从门外走入几个宫人模样的人,领头的太监同慕怜香寒暄着,尖锐的声音则已传入:“听闻国师朱颜已回长安,皇上有旨召见。”
国师?这两字落入耳中,江无妍难免冷笑。当年她分明已向纳夜提出退隐,那人死守不放,她才特意激怒了他赐以一死。时隔多年,这个时候“朱颜”回了长安,他却依旧可以勉着脸叫一句“国师”?
朱颜,如今还是大雍国的国师吗?
周身有些冰寒,不禁间她的心下也有几分惴惴。
朱颜闻言也从西阁上下来,落下的步声一下又一下地踏过木制,轻轻敲上心口,让人下意识地会把注意留在她的身上。她走的并不快,分明是和缓的声音,下方的太监似得了感应一样抬头,然后视线一落之后下意识地就没有移开。
“朱颜……”江无妍听到身边的人下意识地落出一声唤。
“有劳公公带路。”段逸风叫了一声,似想说什么,然朱颜只是抬头轻轻一笑,浅声应下太监的话,云淡风轻地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太监在前面诚惶诚恐地应着,几分受宠若惊状。朱颜这时才回眸,道了句:“我不会有事,等我回来。”
虽然是同段逸风在说的,然江无妍感到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却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时恍惚下想捕捉的时候,那最后一缕残影却也不见了迹象,清清落落地一段,朱颜就已转身走出门外。
江无妍抿了抿唇。朱颜去见纳夜,实则是她分外不安的一件事……
慕怜香自始至终只是轻轻地靠在廊道上,这时才将手上的折扇几下把玩,温声接口道:“既然回了长安,我也是需要去见见皇上的。不如一道。”
他的话说得随意,一旁的太监自然也不要拂了他的面子。
朱颜同慕怜香,任哪一个于他们眼中,都是不好亵渎的人物。
慕怜香临走时遥遥地也看了眼江无妍,既而转身关上了门,分外干净利落。
江无妍的视线被那道门一阻,感觉有什么东西随着合上时的一落顷刻断去,依稀是种惋惜落寞的感觉。她伸手抚了抚胸前,感觉心跳格外突兀,隐约间是分外的不安。
纳夜这个男人,若他想要的,即便她在他身边已留了那么多年,却是到现在也琢磨不透那份心思。无意间她想起那日入宫时见他死死守住的那枚扳指,咬了咬唇,感觉分外的疼。
如今的“朱颜”却也并不简单,加上个慕怜香,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才是……这样心里安慰着,江无妍转回身的时候,远离段逸风立着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一片空落,没有翩翩的青衣,只是一处空阔。
依稀间,那一处阑干上,却隐约留着几抹指痕。
最终,只有一声轻轻的吐息落在了周围的寂静中。江无妍略略无奈地摇头。
果然,这个人也是很不安的。
想起当年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来到长安,段逸风没有说过半句挽留的话。如今想起来,或许并非他不想留,而是,即便他的内心再过挣扎,恐怕也不习惯于去吐露半个字……那时的朱颜是何等的偏执,却是忘记了,这个人——本身也是固执的。
江无妍想起藏头镇的点击,靠着墙,遥遥地抬头望着天际,也不禁有些出神了。
说起来,如果“段逸风”并不是这个人的名字,那么,她这样深深无法忘却的人,究竟又有过怎么样的过往呢?
风叶疏离,离开长安的一趟过后,离三年一度的“神斗”,却也仅剩三个月了。三个月之后,恐怕,也是她该当离开卜算楼的日子了。毕竟,她已再非“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