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婴母究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中原?”
离开了藏头镇,江无妍不免松了口气,听沈君之问,也不免好奇地望向慕怜香。
慕怜香摆了摆折扇,却只笑:“恐怕是对卜算楼心仪许久,想来找我们联络上几分感情。”
“要联络感情你自己去,别拖我下水。”沈君之似有似无地挑了眉梢,可有可无道,“前阵子就听闻说祥云谷扬言要入主中原,看来可能真有其事了。今年的‘神斗’恐怕要——难咯。”
念容撇嘴正要说什么,一旁的念易已经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温腼的声色里也有些责备:“昨夜都是容不好,半夜了还往外跑,要是那个婴母对我们是敌非友……”
“就你乌鸦嘴。”念容冷不丁把话打断,作凶恶状瞪他。
念易咬了咬唇,便噤声不语了。
“说起来,无妍,昨夜后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无妍本好笑地看着二人贫嘴,双目弯弯,忽而却听慕怜香这样一问。她一愣,眼见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坐在车中颠得厉害,下意识挪了挪身:“其实昨夜我赶到的时候也只看到婴母一眼她就消失了,然后便把你们都搀回客栈。”末了,又一舔抱怨道:“平日没看出,一个两个倒是颇重。”
慕怜香一笑,顷刻几分风情万种:“那好,改日我去减肥。”
江无妍看他一眼,只觉笑里七分温和,三分调侃,自然也不信这人真当“减肥”,移了移眼就落开视线。
此时外面马车一停。
江无妍下车后看到路旁落了一处茶肆,旗帜飘曳,茶香弥漫。茶肆生意也好,他们要了个座位,往周围一看,空座倒也不多了。
“你们有没听说,凤凰村今年大旱的事?”
“听了听了,据说方圆十里,唯有这一村落里旱得厉害,离村半步都绿草丰荫的,倒是奇了。”
“有人说是闹鬼呢,怨念太重。”
“呸,瞎说。我听说前阵子才来了个女人,随意布了个什么阵,当天就大雨倾盆了。”
“呼风唤雨?会是神仙不成?”
“谁说不是呢,据说那女子总是蒙着纱,但有人说,就算没看到她的脸,都叫人感觉跟个嫡仙似的。”
“你说,要是叫人看到她的脸……”
“得了得了,擦擦你的口水。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茶肆里原本就鱼龙混杂,免不得多些江湖传闻。身边的那一桌子分聊得分外兴起,江无妍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心下默默叹气。想是那个通点道行的女子布了个祈雨小镇,但在寻常人眼中却未免新奇了。
慕怜香悠悠替她倒了杯茶,搁到江无妍面前。见她举到嘴边正欲轻呷一口,抿着唇却是耐味的神色:“其实说起来,我总觉得无妍对逸风,总是对我们有一些不同呢。”
江无妍一口茶尚在嘴边,动作一顿,旋而只听“噗”的一声。慕怜香正坐她对面,显然早有准备,身下的凳子一转,喷出的茶渍洗漱落上了他身后的柱子。
江无妍咳得含泪连连:“慕怜香,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她偷眼一看,好在段逸风留在车前喂马,并没有听到方才的言论。然而不待她恼怒,慕怜香已经贴心地地上一块巾帕,轻轻地替她拭了拭唇角,举止暧昧:“若你真的倾心于他,可千万别闷在心里,同我们说了,也好让我们助你一臂之力。”也亏得他能说得如此一本正经。
慕怜香本就一张万众瞩目的脸,自走入茶肆便不少人暗暗偷看,如今这一举动,叫许多“偷窥”都转作了明视。江无妍欲向他人求助,不料念容、念易缠着沈君之不知聊什么聊得兴起,而莫儒眼观鼻、鼻观心,品茶品得分外认真。
“不如去给逸风送些茶水?”慕怜香凑近了在她耳边轻地吁了口气,江无妍面上一燥,从他手中霍尔一接,便一溜烟跑离了众人视线。
身后慕怜香的注视依旧,落在背上分外腻人。总觉今日他有几分古怪,虽然依稀仍是先前的那个慕怜香没错。蹙了蹙眉,江无妍不禁回头看了眼,此时那人却已瞥开了视线依旧谈笑风生,对自己的万众瞩目分毫不知反省。
无奈地摇了摇头,江无妍端着茶壶,递到了段逸风面前:“也休息下吧。”
段逸风梳理马鬓的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谢谢。”取了杯子喝上一口,抬眼见江无妍还站在那里,唇角微微一扬:“有什么要问的?”
江无妍不解:“问什么?”
“昨晚的事,你不是也清楚了么。”
话语依旧清清淡淡,然江无妍留意到他握着杯子的小指不自觉地轻叩着瓷面,视线只是落在远处。这个人每次不安,总是会不自觉地有这样的动作。这时看来,那张隽秀的脸庞一瞬间似乎并无平日里拒人千里之外的生冷了。她抿唇一笑,仍作不知:“昨晚有什么事?”
“我并非以真实身份示人,‘段逸风’并非我本名。”
“是。”
他讥诮地看了她一眼:“你难道不准备同他们说什么?”
“如果要说,今早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江无妍心下默默叹气。这个人其实素是对任何人不信任的。但她也是当真不在乎,至少当初的那么多年,他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不是么?
段逸风唇齿一启,落出两个字:“条件?”
江无妍留意到他的神色,这一时忽然冷清下来的语调,也知道段逸风是不想接受人好的,不论何时,总是不想欠了谁。要说这份性情好,决裂之前,当年唯独朱颜的话他总会言听计从;但若要说他这份性情差,俨然如若哪日再遇到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让人家姑娘又该如何自处?日日对着一根木头,想必恼不得、骂不得,最终连想死的心都会有的吧……
作为过来人,江无妍一时分外了然地默默批判了段逸风“恶习”,面上却笑得分外温婉:“若逸风非要这么说,那么,不妨好好地将这小壶茶品尽,免得浪费了我的心意。”
段逸风看了她一眼,终究是听话地默然浅尝细品了。
他坐在酒肆外马厩旁的阑干上,身后是堆得浓密的草垛子,旁边拴着的马匹甩着尾,不时发出一两声鼻鸣。明明是分外不雅的场面,这一时竟然在他的从容淡定下仿若静止一般。这样看去,倒有几分似一副心旷神怡的水色丹青。
江无妍眼含笑意,一时也没留意到茶肆上落来的视线,未觉慕怜香眼中的若有所思。
这时车道上忽然扬起几分尘土,隐隐间倒似有大队人马正往这里行进一般,但细听,步声又分外沉重亢亮,少了几分人气,仿似每一步都落得分外扎实、入土三分。
江无妍眨了眨眼抬头看去,也知他们是遇上赶尸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