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大漠，孤天山。
荒野上的夜空尤为浩瀚深邃，繁星如斗米散在黑布上，远处苍茫一线，巨大的银河瀑布般流向天际线。孤天山则耸立在那里，骑着蜿蜒的山脉，顶天压地，似一位巨人划分着天下，它的北边更荒凉处是庞大的雪国，他的南边则是丰饶的石国。
山崖上，一纵篝火燃起，火势微微，瘦弱的身影拾起一根枯枝翻动一下火堆，添了几块干粪，火势又大了起来。
“少年郎，为什么救我？”篝火边，一个男子赤着上身，肌肤裸露处多为疤痕，腰间更缠着被血浸红的白布，他倚在枯木上，面无润色。
瘦弱的身躯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我叫鲁恒，你呢？”男子问，他还把腰间挂着的那块木牌扔到那人的脚边。“不信可以看我的军牌。”
那人并未看，直接把军牌扔进火堆里。
“诶！你个小子怎么如此无礼！”鲁恒扑向火堆，试图要火中取物，但想了想还是缩回了手。
“噼里啪啦”几声后，鲁恒便开始怨言：“没了军牌怎么回去，要不是你小子救了我我就砍了你！”
那人躺在边上，沉声道：“这里依旧是雪国。”说完便一言不吭了。
“额，好罢，看你也是石国人，那就算了，你当时怎么会在巨石上睡觉？”鲁恒心想也是，便想再和他套套关系。
气氛再次沉默。
鲁恒无奈道：“看你也才十几，怎的像老头一样孤僻。”
自言自语完，鲁恒拉起衣服给自己盖上。大漠的夜晚寒冷如冬，不过他军伍出身，比较一般人体质更强硬。倒是这个瘦弱少年，身上才穿一件粗布黄衣，外面套一件古旧兽皮背心，也能倒地就睡。
“怪胎，不过也难怪有本事将我从雪国铁云骑手上救下来。”鲁恒暗叹，便眯着眼眼睛小憩起来来，他可不敢在敌人的地界、亦是危险的野外睡着。
夜色消沉下去，乌云遮蔽了月色，这是夜晚最黑的一个时辰，野兽却喜欢在此时出巡。
模糊的碎石岗中，一对铜铃大的青光亮起，一道黑影嗅着血腥味不断地向前靠拢，它的目标是那个虚弱的伤兵。
此时的鲁恒并不知道他被一只凶物盯上，他正做着大梦呢，虚弱的身心使他不能遵守大漠里过夜的规矩。
黑影靠近着，它准备一次就攻击断鲁恒的脖子，然后再把边上那个瘦弱的少年杀掉。
目标越来越近，只有十米的距离了，它按耐不住了，一跃而起！竟飞起数米，直扑鲁恒。
突然，一道冰冷的杀气袭来，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害怕，紧接着，一个渺小的身影以箭羽一般的速度冲来，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击倒在地。
“什么！”鲁恒听到声响，立即起身观察，只见离自己几步开外，一头超两米的大黑豹倒在地上，而正有个模糊的人影朝大黑豹踢去。
“少年郎！”鲁恒大叫。那黑豹被少年踢中了下巴，顿时下巴扭到一边，血和牙飙了出去。
“吼——”黑豹怒吼，痛感使它怒气冲天，它趁着少年身形未定，一举冲去，少年步法诡异，扭着身体跨了一步，那黑豹便扑了空，又载倒在地，少年拽住豹尾，一脚踢向黑豹的阴处，这一脚断子绝孙不留余地，霎时间血肉横飞，那黑豹痛得滚地嘶吼，趁此刻，鲁恒用尽全力把军刀扔去，少年接住，抽刀一捅，黑豹的肚子便一个大洞了。
谁知那豹子垂死挣扎，一下起身用利爪抓向少年的脖子，少年把刀一拦，被拍出数米远，那豹子也没了气力，倒下了。
“少年郎！还好吧！”鲁恒咽了咽口水，这少年实在厉害，不光从铁云骑中救出自己，还能单身杀大豹，就算他们的将军也做不到啊！
少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仿佛没事一样走近黑豹，给它脑袋上补了一刀，然后开始剥皮割肉。
“血腥味会引来更多野兽吧？”鲁恒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绝对相信面前这个主儿能随随便便弄死自己。
“你认为这百里之内还有哪只猛兽比得过这只豹子？”少年望向他，那眼神堪比刚才那只黑豹的明亮。
“额。你叫什么名字，不然我如何称呼你？”鲁恒汗颜。
“莫河。”少年短暂地呼吸后，说了出来。
“大漠遥亦雪，寒城雨凑河。山川恸哭日，随风女长去。”
鲁恒闻名，不自觉联想到了一首诗，而且吟诵出来。
“你也知道这首诗？”莫河有些惊奇，少年的好奇样子立马展现出来，一反刚刚冷峻的模样。
“哈哈，这首诗名满天下，妇孺皆知，你说我知不知？”鲁恒笑道，随即又道：“可惜这是林川的遗作。”语气十分叹惋。
“林川是何人？就是他写下的这首诗？”莫河已然剥下豹皮，将火燃起，将豹皮放在篝火边，又去割豹肉。
“哈哈，你知道这首诗竟还不知作者谁。”鲁恒笑道，但被莫河冷冷的眼神吓住了，干咳两声后，道：“一位诗人，一位悲情的诗人。”
鲁恒摸着黑亮的皮毛，闭眼感受着温暖。“他这首诗叫《雪留笔藏》，写完后便跳海了。”
“为何？”莫河把肉架在火上，“他为何作这首诗？”莫河瞳孔迷离，若有所思。
“他年轻俊美，文采占及天下八分，作诗词百首句句流传天下，可真是能上九天揽月，能下四海捕龙，而且被先皇称为‘宇内第一才子‘。他名满天下，无数女儿家愿委身于他，连安宰相那号称天下第一才女的女儿也倾心于他。但他只爱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寒城公主。”鲁恒缓缓道来，语气中满是羡慕崇拜。
“寒城？”莫河动容。
鲁恒点头，“世人皆以为他不过贪图皇家权贵才爱着寒城，但最后，寒城出嫁雪国，遇上雪崩殒命。他得知后在写下此诗，跳海自杀，为她殉情。”说完长叹。
“死了。”莫河有点失落。
“可怜。哎，又让我想起了翠花，翠花啊。”鲁恒抬头仰望着星空，眼角一丝晶莹留下。
“……”莫河无语，随即问：“那林川真的爱寒城吗？”
“爱啊，不爱殉情干嘛！”鲁恒看向莫河。
莫河不知何时已坐在边上一块巨石上，望向北边星火阑珊处，在火光照耀之下，少年的瞳孔迷离，似乎沉思着。
“那他为何不去寻她的尸骨？为什么要抛弃她在冰冷的雪国？为什么不肯在她离去前挽留？为什么？”这个少年似乎说着什么，但声音很细。
鲁恒是专门负责监督敌军的探马，听力也是经过训练的，听清少年的自言自语后，问：“你在说什么？”
少年沉没了许久，缓缓说：“我没有父亲，母亲在走之前和师父对话，我只听到了一些。”他的目光始终在北边。
“啊，原来你是孤儿。对不起啊。那你的师父呢？”鲁恒问，莫河功夫那么好，他师父应该更强，如果有他师父罩着，他们就可以顺利脱离雪国了。
似乎打开了少年的话匣子，莫河哀哀道：“我师父他对我很好，六年前我娘去世后，他跟我说他要出去一趟，一年后回来接我走。可他没来。”
“你的师父还真是不负责任！简直是。”鲁恒怒骂。
“不许说我师父。”莫河突然瞪了一眼鲁恒，可怜的鲁恒只好乖乖闭嘴。
“我救你是为了到石国去，所以你不用对我感激涕零，也不要干涉我。”莫河说完，躺在冰冷的岩石上休息了。
“切。”鲁恒用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鼻音抒发他的不满，取下烤熟的豹肉大口咬起来。
“呸呸、难吃死了！”才嚼了几下，他就吐了出来，豹肉十分臊，而且又硬又老，吃上去像是尿池子里的石头，即使是最艰苦的督察军出身，鲁恒也受不了。
“阴我！”鲁恒瞥了一眼莫河，怎么看都是这个少年在捉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