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覆盖了白日的繁华。这个城市的高大时尚与鲜艳遮住了小角落的落魄。兰溪村,这片始于上世纪50年代的老旧房,在漏水的管道里奄奄一息的喘息着,他们已经拿到了钱,几十万的拆迁费足以让他们选择一套高大明亮的新式住宅。可男人却显得很失落,祖祖辈辈生活过的这片土地,就要沦为开发商手里的百货大楼,高级洋房,别墅,公园。他喝了口闷酒,呆呆的望着窗外。女人忽然进来了,啧啧的叹着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要担心她。只是,那么大的雨天,一个女孩背着一个小不点,在陌生的城市里跑来躲去,任谁,都看不下去。
“怎么了?”男人幽幽的问,但没回头。
女人靠在被子上,眯着眼睛,好一会才说:“真是造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想着,找个依靠,却……算了,算了,不说了,心烦。”女人说着,脱掉鞋,侧身睡去,不一会儿又翻过身,对着男人说:“你们厂上班的小刘,不知道有女朋友没有,明天你打听打听。”
男人淡淡的嗯了一声,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又是个不眠之夜,不知道谁又在鬼门关旁徘徊。
清河捏着小家伙的手,却无睡意。她想起了第一次,来到这个大都市。一切都繁华的要命,物价也高的离谱。还有,那些女人穿的衣服,总是有意无意的裸露着香肩、嫩腿,和挺拔的胸脯。同他们相比,自己就显得很寒酸,好像刚下地回来的麦农,身上的汗臭还没洗掉,就已经端起了饭碗,扑通扑通的吃了起来。
“姐,我饿了。”青山有气无力的停了下来,撅着小嘴,无望的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清河没有说话,打开口袋,拿出一块面饼,将外面烤焦的部分撕了下来,塞进嘴巴,剩下的拿给青山。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只好随波逐流,涌进漫漫黑夜。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他们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忽然有人冲了进来,然后莫名其妙的上了警车。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也记不大清楚了,只是有个警察带他们去吃饭,接着就神出鬼没的留在了吃饭的地方,好心的老板还安排了住处。后来,就遇见了张赫……
甜馨醒了,唔唔的叫唤着,病愈后的她显得更加的瘦小。可是,她笑了,咯咯的笑了,看着这个小玩意,清河也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水就流出来了。李姐虽然说的有道理,那家人的条件是不错,但是,如果真这么做了,自己就能解脱了吗?只要命运还在,轮回还在,过去的种种背负还在,自己就无法解脱,她有过去,有故事,还有变味的青春。这一切能随着逃避或放手而解脱吗?不,不会,永远不会。这是宿命,无论到何地,这样的东西一直存在着。
“哭哭哭,再哭就把你扔了。”张赫指桑骂槐,对着甜馨发起了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清河没有吭声,嗷嗷的哄着甜馨,可小家伙就像中邪了一样,越闹越凶。
“你是不是成心的呀,啊,偏偏在睡觉的时候搞这种名堂。叶清河,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还嫌我不够累吗?”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成心,她生病了,不舒服,哭闹也是很正常的。”
“这是我家,我家,你听清楚了,是我的家,我有权利睡安稳觉。”张赫说着,怒气冲冲的跑到客厅,拿起一罐啤酒,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清河的心忽然刺痛了一阵,她强忍着眼泪,拿起一件衣服。当初在那样的协议上按了手印,就应该能想到以后会面临的问题,可是,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两人相敬如宾的关系会演变的这么恶劣。
张母被吵醒了,抽开门,看到张赫眯着眼,气呼呼的躺在沙发上。小孩还在哭闹,清河没办法,意欲背着她去外面。因为他说的很对,这是他的家,他有权利享受这一切。自己呢,只不过是个寄宿者,只不过是个带着面具生活的木偶。在这个家面前,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哪怕是不舒服,都要在一张假兮兮的幸福感中渡过。协议上写的很清楚,不干涉彼此,男方有义务帮助女方解决所有的经济问题,女方要配合男方做一个好妻子,女方不能单方面提出分手等等。总之那张协议,在一张********上画上了句号。总之,清河有了婚姻,张赫的麻烦也解决了。
但张赫有了女人,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可能,真真的爱情来了,是不讲时间地点的。如果能早一点认识花生或那天没有去那个地方吃饭,一切的一切,也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因为,清河有孕了,已经五个月了。
“大晚上的,去哪?”张母幽幽的问。
清河看了一眼孩子,低下了头。她觉得很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自从有了孩子,就再也睡不着了,患上了失眠,一头的黑发也变得稀疏,隐隐约约的有了白发。可是,即使很脆弱,也要故作坚强,不能大意。这是条约,是承诺,是对自己的规定。
“妈,我带她出去透透气,或许就不闹了。”
张母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凌晨2点多,便对着张赫说:“起来,到里面去睡。”又对着清河说:“你也别生气,他就是这脾气,过了就啥事也没了。把孩子给我,你们,你们都进去。”她说着接过孩子,嗷嗷的去了阳台。
清河站着没动,怔怔的望着这一切,她决定摊牌,这样下去,对谁都是伤害。
“赫儿,怎么还不进去?”张母催促道,小孩的哭闹声渐渐的弱小了,慢慢的变成匀称的呼噜声。
屋子里黑黢黢的,谁都看不到谁的心事,张赫抽着烟,一亮一暗的,闪烁着。清河背对着他,眼里全是泪水。
“明天阿姨不是要去乡下吗,到时候我会离开,如果,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说合不来,离了。”
“那……”张赫有些吃惊,他是在盼望着这样的时刻,那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跟花生在一起了,可是,听到这样的答案了,心里却空空的,毫无喜悦之感。
“放心吧,我什么也不会要。”清河淡淡的说着,不带丝毫感情。
“那……”
“睡吧,你明天不是要出差吗?”清河说着,拿起一个枕头,搁在了地铺上,一夜未眠。张赫没有说话,默许了这种做法。天空黑黑,月色凄凉,对于以后面对的生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清河很早就起来了,煮好了早饭,将能洗的东西全都洗了,熨烫了衣服,分类挂置,还将注意的事项写成了纸条,压在张赫的电脑旁。然后出去买了肉,回头包饺子。张赫醒来时,一大盘子饺子已经成型了。他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或许这个女孩会过得很好。
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清河也不忌讳什么了,该如何就如何。只是看到老人那么的疼甜馨,她有些难受。
张赫食不甘味的吃着一碗汤圆,这是这么久以来,认认真真的坐在饭桌旁,慢慢的品尝食物的味道。吃着吃着,眼睛不由的朝阳台望去。就是那个女孩,用一万块钱出卖了自己的青春,跟着他演了一部戏。但,终究,曲终人散,该结束的要结束。因为,他心有所属。
吃过早饭后,老人就下乡了,甜馨呜哇呜哇的闹个不停,清河怎么哄都哄不住,累的满头大汗。她不再年轻了,不再有青春了。生活的褶皱填满了那双瘦小的手,她也不再怎么唉声叹气了,因为来不及,也因为没时间。21岁的女孩,刚刚出笼,却又要担负起另一个小生命的所有。累,确实是很累。但是自从有了她,就不再那么孤单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可以照面的小家伙。
张赫放下了收拾好的公文包,站在沙发前犹豫了。他一点都不了解她,她的喜好,她的过去,甚至是有关甜馨的种种。他闭着眼睛熬过黑夜,迎来白天,在按部就班的追逐中来来去去。35岁,一个中年男子的落寞,在一个崭露头角的女孩身上得到了应正。他不相信爱情,但相信一见钟情,相信自己的眼光。但这个人不是她......
打破了玻璃碗。
清河抱着甜馨,吃力的扫碎片,小孩还在哇哇大哭。这声音,让张赫有些难过,离开这里,她能去哪,能干什么,可是......他很纠结,抱起甜馨,嗷嗷的哄了起来,还时不时的逗她,哭声变成了笑声。这是第一次,这么有耐心。
“赶紧走吧,要晚了。”她还是笑着,将公文包递过去,把甜馨抱了回来,转身走到沙发旁,拿起一根绳子,将小孩绑在了背上。他离开了,自己也就会离开了……
张赫放下包,幽幽了盯着清河,过了好半天才问:“你恨我吗?”
清河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清河微微一笑,将包塞到他手里。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有这么亲密的动作。“赶紧走吧,要晚了。”
张赫犹豫了一会,幽幽的,似乎要说什么,但却没说,扭头离去。
清河也转身走到厨房,站在冰箱前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