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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北郊,北林监,第二大道铁门。
狱保长方枕皱了皱眉头,拿着铁门外的两个刑部官差递进来的提审官文,总觉得这官文有些怪怪的。
方枕又抬起头,望了望铁门外过来提人的官差,两张熟悉的面孔,绝不会错,方枕用手摸摸后脑勺,对隔在铁门外的官差问道:“刑部这两天,不是在专审东林党一案么?怎会又要提审杨太师父女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负责提押囚犯,可没资格去管刑部要提什么样的犯人,劳烦保长大人快一点,我们还等着去交差呢。”
方枕点点头,拿起官文走到记事总管周简旁边,把官文递给周简,说道:“今天刑部还要提审欧杨氏女二人,我感到很奇怪,为何这道官文上面,写得不清不楚的,公文上的这要提的这…‘杨太师父女二人’,很是让我困惑,明明杨太师家,现在是三个囚犯,父女三人都已归案,可刑部只提审‘父女二人’,现在我们除了要交出杨太师之外,还得再交出杨艺还是杨林,才能是官文中所指的‘二人’呢?”
周简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官文,说道:“这公文上的押印绝不会错,门外的官差现在签的押,与公文大印边的领文押印,是同一人的押印绝不会错,至于这公文上要提审的‘杨太师父女二人’…我想刑部是要提审杨太师和他的长女杨艺吧,别忘了,杨林昨日才刚刚归案入狱,刑部在签这道公文之时,还不知道杨林已归案,故而现在刑部的人没有提及到她吧。”
“嗯,很可能吧,现在…打开铁门,提审郭钢、陈如霖,以及杨志文与其长女杨艺。”
北林监第二十七任狱保长方枕,向下属发出了命令……
……
“你觉得你会不会成功?”吴魁一边嚼着牛肉,一边向王允问道。
王允背对着吴魁,呆呆地望着通往北林监的马路,若有所思,不知脑子里在想着什么,这时被身后的吴魁一问,心又才回到了竹林。
王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回答道:“我不知道。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做任何事、不管大小轻重,谁也不可能确保能万无一失地把控全局,更何况我王允论智论谋,都不出众。”王允呆滞着双目,自言自语地答道。
“呵呵,哦?我有一点想不通,你姓你的王,他杨家姓他的杨,你们是亲戚吗?你这样大逆不道地为他拼命。”
“不是亲戚。”
“那…杨家欠你很多银子?”吴魁说完后用力咽下一块牛肉,感到有些想喝水。
“没有,我从未见过杨太师父女二人。”王允呆呆地摇摇头。
“那…那是何故?”
“我是受人之托,去救他们。”
“哦!谁这么大的面子?让你这个顽固不化的王允这样为他以身犯险。”
“你烦不烦?你在审犯人吗?问这么多?”王允有些不耐烦了。
“不…不敢。”吴魁太饿,吃得太急,一下子哽住了,慌忙用手捏成拳,在自己胸口拍打,想把哽在胸口上的牛肉震下去,一边拍一边皱起眉头,对王允说道:“你…快,我哽…哽,你把你先…先前装在酒坛的稀…稀饭…给我喝点。”
王允扭转过头,轻轻说道:“那稀饭不是为你准备的,你自己想办法。”
吴魁无奈地加大了力道,又拍了几下胸口,卡在喉咙的一块牛肉终于滑了下去。
“唉…”吴魁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憋得通红的脸慢慢开始恢复,只见他喘着粗气,叹道:“枉我还与你称兄道弟的,要你几口稀饭救命,你都不肯,看来,你这人也不什么样。”
王允苦笑了一下,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在这儿看着我想法营救杨太师吗?”
“嘿嘿,你身上没带银子买你想要的东西,也许是你身上有银子,却舍不得花,就逮上我这个冤大头,替你结帐。”
王允冷冷地道:“借用你的银子,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让你作个见证。你还记得昨天,在我冲进你们为我设的套之后,最后的那个环节吗?”
“最后的那个环节怎么了?”吴魁看着王允问道。
“你的顶头上司吴座玖详装成杨太师,背对着我坐在监房里,当我被他点穴制住,我看见他的眼神,是那么地不肖,他认为我是用下三滥的方法破除他北林监的防御,我受不了他这种眼神,我要让他知道,也许我能用一些更好的方法,去破除北林监的防御。没有人能做到万无一失,包括他也不能,就算沿续了两百年的北林监,也不可能是没有漏洞可寻的。”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争这一口气?哈哈哈…你真还是个孩子。”
“哼哼…孩子也罢,大人也好,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么?”王允的脸红红的,他定是想起了吴座玖那不肖一顾的眼神。
人生就是这样,有的时侯,别人一个不肖的眼神,就会让处于弱势的人一蹶不振,这并不夸张。但还有一种人,会更加拼命地去证明自己,关键取决于一个人愿意去当一个弱者或是一个强者。
但是王允此时并不是想去当一个强者,也许吴魁说得很对,此时的王允,只是孩子气了。
“这么说来,呵呵,你若成功,是不会杀我灭口了?因为你要让我到吴大人那儿去,吹嘘你这方法如何如何便捷好用,所以你不会杀我。”吴魁说话的口气,能感觉到他此时心情不错。
“我当然不会杀你,我早上说的话都是吓唬你的,不是我想骗人,而是你像头驴子,不给你点不痛快,你不会听话。”王允又露出了笑脸,其实仔细看看,王允笑起来还是挺迷人的。
吴魁也跟着笑笑,说道:“你若成功,会被全国通缉,刑剖被你这样扇了一个大耳刮子,一定会很惦记你,今后你就藏在树洞石里、石缝里别出来,万一你被抓到,呵呵,我们兄弟俩还会见面,到时,我还请你吃饭,昨天你被抓进北林监,只待了一天,你还没尝过北林监里的牢饭,一想起这事,我这当哥哥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这就不劳哥哥你操心了,我也不是第一次被通缉了,我很有经验,这北林监的牢饭在京城也不是很出名,不尝也罢。”王允说完后伸手入怀,掏出数枚冰刀。
“你又想干嘛?”吴魁的脸沉了下来。
“呵呵,我听见外边有马车的声音,我该出去干活了,非常对不起,你得再闭闭嘴,嘿嘿。”
“嗖…”
一枚暗器,从王允手中飞向吴魁,可怜的吴魁,今天以第三次被冰刀封住了穴道。
…
两个刑部的官差,正驱着一辆囚车,押送着三男一女向刑部驶去,马上就要经过一片茂密的斑竹林,不会有人知道,此时竹林子里有一双眼睛正锐利地注视着囚车,注视着左右颠簸着的那囚车内,四个身着囚服的人。
王允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暗自问道:“那一纸自己修改过的公文,真的骗过了北林监?”王允今天实施的计划,顺利得连他自己都吃惊,此时的他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营救杨太师父女的计划历行四十多个日日夜夜,为此,王允把自己置于随时会跌入深渊的独木桥,这座独木桥上迷雾云绕,一不小心就会脚下踏空,而万劫不复。
刀口添血了一个多月,颠沛几千里之遥,煎熬着每一个日日夜夜,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就在今天,就在此时此刻,成败与否,以可见分晓,此时怎能不让王允激动?
不知不觉地,王允的手紧紧地捏成了一个拳头,这只拳头竟有些微微地颤抖。
两个官差刚经过竹林,二人毫无征兆地眼前一黑,两个押送囚车的刑部官差同时重重地跌到地上,五官尽闭起昏了过去。
拉着囚车的黑马,本就不愿负重前行,这时无人驱赶它,黑马便朝路边走去,低下头悠闲地吃起草来,囚车内的四个犯囚,见到此景无不惊骇万分,都是双手搭在囚车的木栏上向外打探,不知道这一忽如其来的变故,对自己究竟是祸?是福?
王允匆匆地走出竹林,径直向倒地的官差走去,当王允走到全无知觉的官差身旁后,用脚轻轻地踢了几下倒地的官差,见豪无反应,便蹲下身子抱起官差,朝竹林走去。
王允把两个昏了过去的官差藏好之后,又在其身上找出打开囚车的钥匙,钥匙刚一到手,又匆匆地返出竹林,跑到囚车前,迅速地打开囚门,对囚车里的人说道:“快、快,你们都跟我过来。”
囚车内的四人均是面面相觑,不敢下车,王允不敢耽搁时间,马上抽出从官差身上得来的匕首,横在众人眼前,狠狠地道:“谁再不听从,我便杀了谁。”
四人本就被这一变故吓得够呛,此时又见到王允握住匕首,又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众囚马上走出囚车,满面惊恐地向王允所指的竹林走去。
王允跟在四人身后,当走入竹林五六丈之后,见到地上躺着两个官差,这正是被王允击昏之后,扛进竹林的两个刑部官差。
这时王允对前面的四人说道:“好了,就在这儿停下。”
四个囚犯马上停下脚步,王允身影一闪,冲上前去迅速地伸手,封住郭钢与陈如霖的穴道。
“啊…”杨艺看见王允一伸手,便让身旁的王允与陈如霖瘫睡倒地,一动不动,杨艺此时已吓得花容失色,一头扑到杨太师的怀里,不敢再看,她以为王允杀死了王、陈二人,吓得她拥入爹的怀里之后,嘤嘤而泣。
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让她怕得厉害。
“这位壮士,老夫杨志文,素来行得正、走得直,从未得罪于谁,不知壮士胁我到此所图是何?”
杨太师说完后低下头,用手轻拍着长女杨艺的后背,驱其恐惧,在太师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惧怕,相反显出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
王允的脸上早已收住了那故意露出的凶光,对杨志文行了个抱拳礼之后,说道:“在下王允,今天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老太师海涵,在下是要救你们逃出京城,还请太师先跟我…”
“壮士且慢…你说救我?可是我们并不相识。”杨志文打断王允的话说道。
“时间紧迫,容我日后再慢慢向您解释。”王允此时比较紧张,不时回过头看看外面,现在一辆囚车正大开着囚门,摆在马路边,如果现在有人从这儿经过,王允就只能迫不得已地又要出手虏人了,那样的话,情况只会越来越槽,王允知道,能逃离京城的时间,正一点一滴地在流逝,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是很充足,现在得用最快的速度让杨太师父女配合。
“不用向我解释,不管你出于什么目地,你都是徒劳的,我杨家既然触犯了大明律,就理应受到国法处置,你走吧,我们不会跟你走,我现在只会带着女儿去刑部自首。”杨志文说完后,拉起杨艺的手,返身向竹林外走去。
王允见状大急,双腿一点,一个凌空翻身,越过杨太师父女的头顶,快速地伸手封住了杨太师父女的穴道。之后,王允又是双足一点,身子又向竹林外跃去。
“嚇、嚇…”
王允站在囚车旁,挥舞着匕首割断了用来连接黑马与囚车的布革,手起刀落之后,用力一掌拍在马屁股上,正底着头吃着草的黑马吃痛,一声长长的嘶鸣后,丟下身后的囚车绝尘而去。
王允接着一脚踢在囚车上,囚车受到推力,向路边的草丛滑滚过去,王允一个箭步跟上去,双足轻轻一点,飞身跃上囚车,之后又在囚车上借力一蹬,整个人飞上空中。
当王允跃起的身子靠近路边的竹林顶稍时,马上挥舞起手中的匕首,顷刻间,从半空中掉下来许多被王允削下来的竹枝,一层一层地覆盖在下面的囚车上,不一会儿,整个囚车被王允削下的竹枝掩埋了。
王允一阵忙活,藏好囚车之后,已是日以偏西,进出京城的城门,将会在一个时辰后关闭。
王允深知,若不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逃出去,就永远也别想带着杨太师父女逃出去了。
再也不能浪费这宝贵的时间,王允喘着粗气,双足一点,又是一个跃身,匆匆窜入竹林。
“太阳都快下山了,你这样做不妥吧?我会被冻僵的。”吴魁把脸拉得长长的,语气甚是不爽,现在的他除了嘴能动,手脚都没知觉。
王允脱下了吴魁的差服,正一边穿着吴魁的狱卒差服,一边对吴魁答道:“你不用担心,四个时辰之后,你的穴道就自动解开了,你皮这么厚,几个时辰应该冻不死你。”
“哼哼,好吧,你走吧,我很好奇,我不知道你想从哪座城门逃出去,但我应该能肯定你过不了那一关,即便你侥幸逃得出去,我想你又会迫不及待的赶回来,哈哈哈…”
王允忽然放缓了穿衣服的速度,盯着吴魁,好像眼前的这个吴魁变得很陌生一样,王允皱起眉,摇摇头,对吴魁说道:“我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对…不对,你不对劲,你有什么瞒着我。”
“哈哈哈…我没什么不对劲吧?我不是一直在这儿看你表演么?说实在的,看着你在这儿白忙活,比看京戏有趣多了,起码让人感到你的表演更真实,嘿嘿。”
王允凝望着吴魁,仿佛想把他一下子看穿一样,王允幽幽地对吴魁说道:“你现在很自信,自信中还带有一丝得意,你得意什么?你眼神中还有一丝诡异,诡异中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儿,这些东西都是你现在不该有的,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我不利的东西,你…到底在想什么?”
有一丝不详的预感从王允心里升起,一种被人蒙在鼓里的噩耗之感。
“哈哈哈,没…真没什么,我不是在替你的成功感到高兴么?了不起…真了不起,你第二次钻了我北林监的漏子,真是不敢想像,可是我真的想知道,当你第三次劫北林监时又是个啥方法,到时若是还需要人作个见证,呵呵,你还选我吧,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看戏,最喜欢看看热闹,哈哈哈。”
吴魁好像忘了自己现在如同一个俘虏,笑得很开心,很得意。
“第三次劫北林监?”王允摇头之后笑了笑,说道:“恐怕没有这场戏了,就算别人给我一万两银子,我也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我们哥俩…恐怕不会再见面了。”
王允说完后己穿好衣裤,伸手拍了拍左肩上的尘土,转过身,丢下吴魁,头也不回地离开,朝着杨太师父女走去。
吴魁看着王允的背影,诡异万分地一笑,暗暗地道:“嘿嘿…真想马上看看你用什么方法…再劫北林监一次,等过一会儿,你知道杨林也被收监北林之时……嘿嘿嘿,你还会再来的,呵呵,这出戏还没完,这戏还真有点嚼头,想不到劫狱也能这么好玩,可真是有趣。”
吴魁脸上那阴阴的笑容,看上去真的很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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