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并不赶时间,不过柳亦苏仍然起了个早,待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之后,他起身准备喊凡心起床。良久未得到反应,他心中凉开一片,推门而入,房里早就空荡了起来,锦被整整齐齐,房里没了一丝气味,柳亦苏一慌神出门去寻。
“少爷,小姐让我来通知您,王妃娘娘不辞而别了。”戈儿慌慌张张的闯进凌晟的书房。
凌晟点点头,仿佛一点也不着急一样:“她自己怎么不来?”
“小姐煮茶去了,遣戈儿来的。”
凌晟将目光从书上移开,她已经躲着自己有些日子了,心中说不出的一丝落寞,似乎预知了某种情意:“知道了,你下去吧。”
凡心要走他早就知道,只是柳亦苏,凡心一日不正正式式的拒绝他,他一日不会真的死心。玉旻轩去了,凡心一定会去漠北的。路途虽然有些远加上她独自一人,凌晟不能说自己是不担心的,只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凡心要的,是一次彻彻底底的解脱。
“殿下。”翩临敲了敲门。
凌晟瞥了她一眼招呼她进了门:“钟小姐,有事吗?”
翩临抿了抿唇:“殿下可知王妃的去处?”
凌晟摇摇头:“我也是前一刻才知道她已经走了,或许只是出外散散心。”
“不会的,我刚才去马厩看过,乌雪也不在,王妃娘娘一定已经走了。”她低下眸子,似乎有些失落。
“她走了你为何如此在意?”
翩临一愣,温柔的笑开:“其实在意的不是我,是公子。只不过,他在意的话我也会在意的。”
“钟小姐为了情意可真是付出的够彻底。”他牵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是讽刺还是赞美。
“殿下若是有一日体会过****便能明白翩临的想法。”她顿了顿,“和情若小姐的想法。”
眼眸微微收缩,凌晟却面不改色:“情若。”
翩临点点头:“殿下是聪明人,若是人人都能看得明白的事情殿下也一定是明白的。”她简单明了的说完转身离开,“翩临还要协同公子一起去找王妃娘娘,先行告退。”
凌晟斜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似乎明朗起来,偶有阳光投射出片片丛林饶人心扉。
整整一天一夜,柳亦苏无功而返,脸色顿时难看了一些,他以为凡心没有拒绝就势必会同他走的。
“公子,吃些东西吧。”翩临端着托盘走进来。
柳亦苏抬眼望了望她又重新低头:“翩临你有心了,陪我找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去休息吧。”
翩临抿了抿唇,他未必是不在意她的,只是她的分量始终有限而已。
她没有听话的离开,将托盘放在桌上,她蹲下身子抬眼看坐着的柳亦苏:“公子,这是王妃娘娘自己做的选择,她为了自己而活,公子不为她高兴吗?凡是尽人事听天命,既然已经寻不回来何不试着放手呢?公子也是聪明人,这些日子王妃娘娘的神色你一定看得清楚,那样失了魂魄的活着让人心疼,既然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归宿,那么不管生与死,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柳亦苏低着头,只是不肯说话。
翩临细嫩的小手抚上他的脸颊:“翩临知道公子的心,就像公子也知道王妃娘娘的心一样,不是吗?”
柳亦苏忽然勉强的一笑:“翩临,仅仅是为了劝我吃饭而已,你也说得出这么多道理?”
翩临露出梨涡:“王妃娘娘是个柔弱女子尚且能忍得住死别,莫非这小小的生离却将公子这七尺男儿难住了吗?”
柳亦苏无奈的摇摇头,纵然遮不住眼里那浅浅的伤,他也不再强求,翩临一字一句说进了他的心底,罢,让她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前面就是关口了。身着男装的凡心却驻了足,不辞而别的走了一日一夜,也不知柳亦苏他们是否安心下来了。没了玉旻轩的生活对她而言食之无味,空洞的让人难以忍受的度日叫她有些支撑不住。
凡心牵着乌雪调转马头,爬不出那巨大的漩涡,她迷失了自己一样。关外是玉旻轩的家,那里的臣民是他的一切,那里的一草一木仿佛都有他的影子。
凡心捂着胸口止住那一阵突然来袭的心痛。苦笑,痛了也好,至少疼痛也能让她觉得他不曾离开过。
里衫内紧贴肌肤的玉佩被移至腰前,从今往后,她将带着玉旻轩的生命,一同活下去!
*
阳光耀眼的不像话,凡心咧开嘴角高坐马上一步一步向关口走去,一年前她也曾经来过这里,今日她抱着不一样的心情重新来。
“小哥儿,城里今日可真热闹啊。”凡心粗着嗓音一边接受士兵们的盘问一边问道。
士兵潦草的点了点头:“今日王要去寺庙祈福。”
“祈福?”凡心不解,不知道他走了之后是谁继承了他的王位。
士兵有些不耐烦:“莞儿公主今日满了十五岁,及笄大事,当然要去。”
凡心敷衍的笑了笑,心中却撇了撇嘴,余光掠过城墙边随处可见的画像,她一惊,那不是她的画像吗?画的如此传神?
“小哥儿,再打听一下啊,这画里是什么人啊?”她笑眯眯的打着哈哈。
士兵像是惹了天大的麻烦一样不觉的皱起眉:“哎呀呀,你是从哪儿来的土包子啊?这画像贴到这儿已经半年多了,不过听说是上面的私密,咱们这种人怎们能知道?只说重金悬赏要寻她便是,没准是钦犯也说不定。”忽然,他停下声音,就着凡心上三下三的看了几遍,“你似乎长的有些相似啊。”
凡心立刻竖起眉毛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小哥儿,你不能因为爷我没打赏就说爷我是个女人啊!”
士兵见着白花花的银子立刻眉开眼笑:“是是是,爷您还想打听些什么只管说。”
“那我问你,王的名讳是什么?”她霸气的叉着腰,一副男子的作风。
士兵一愣,摆开脸笑道:“爷,您甭跟小人开这种玩笑了。”
凡心瞪圆了眼睛:“这话怎么讲?”
“王的名讳岂是人人都能知道的?”他斜了凡心一眼闹起脾气,有些银子也不能随意这样开玩笑吧。
凡心粗枝大叶一般的挠了挠头:“是我糊涂事我糊涂,那我再问问,现在的王是一年前的王的兄弟吧?”、
士兵苦下一张脸:“您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王呢还是一年前那个王,不过半年多前王突然失踪了,因为和什么什么人的一场战争里失踪了,起初有王的七弟监国,谁料不过小半年王竟然又回来了...”
“你说什么?!”凡心一愣,紧紧的揪住士兵的衣服,又立刻松手,一双柔腻的巧手差点让她漏了陷儿。
士兵重新笑起来:“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王一贯待人宽厚这才能大难不死嘛。”
心脏剧烈的跳动,凡心压抑不住的难以呼吸:“你刚才说王会去哪儿?”
“喏,就是不远处的环祥寺,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了,很容易就能找到的...诶,爷...?”
凡心扔下他翻身上马朝人流涌向的地方奔去,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会吗?会是他吗?
环祥寺人山人海,喧闹的将人淹没,一定金色大轿渐渐落地,凡心被人推挤在中间,勉强可以看得到,可如果真是玉旻轩呢?她该怎么办?叫他的名字吗?凡心很快摇摇头,拦住百姓们的士兵一个个凶神恶煞,如果她敢大不敬的话,大概会立刻死在剑下。
帘幕被人掀起,一身墨色袍子的男人从轿子里走出,他冰冷这一张脸孔,黑色的袍子以金丝线缝合,止不住的尊贵!脸上一双黯淡的双眼,摄魂夺魄,高挺的鼻梁下一张薄唇的嘴。凡心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僵住,心跳似乎要停止一样。她被动的被人推来推去不知所以,只是牢牢的盯着那个男人,他们高高在上的王!
那张魂牵梦萦,她用生命刻进骨髓中的脸!
嘴唇惊愕的合不拢,她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进寺庙中不见人影,忽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那样悲壮的哭声把周围的人惊了一跳,一个七尺男儿竟然如同孩子一样大哭?还是在看到他们伟大的王的时候大哭?
似乎要讲心肺都哭出身体,凡心紧紧的攥着腰间的玉佩,心痛的快要不能呼吸,一阵一阵的痉挛朝她扑面而来,她酣畅淋漓的哭出整整一年的所有情怀。
想念,爱恋,苦楚,凄凉...
人生百态,她一遍一遍的独自品尝,一遍一遍的与影为伴看着那块似乎凝聚了主人灵魂的玉佩。一遍一遍的想着他们从前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眉眼之间每一个表情,依靠他们之间最最宝贵的记忆来度日。
整整一年,她几乎痛到要忘了自己是谁,几乎痛到忘了生活的滋味,没有喜怒哀乐,她永远沉溺在孤独的冥想当中。可叫人悲哀的是,她能想到的只是什么时候才能死去?
凤凰浴火重生,玉旻轩的生命浴火重生,连同她死去枯萎的心,在此刻,在眼光触及到他撩起帘帐的手的那个片刻一同复活!
仅仅是看着他的手,她已经能够断定那个人是他。
整整一年,每一分钟,她都在思念这个男人,整整一年,每一分钟,她都在猜想他究竟是有多狠心,才下定决心要抛下她一个人独自尝尽所有的苦!
终于。等到了。